诗意如何紧挨着心灵
栏目:读书现场
作者:本报记者 何瑞涓  来源:中国艺术报

  “白灰捂住闪电”“浮萍的嚎叫”“理想烧”“你念动一滴水”“霞长的嫩芽,岂能砍伐”“噢,那些在光中打孔的人” ……这些闪着奇崛之光的句子,是道辉的诗的标题,收入了他的诗集《亡杖》 ,“亡杖” ,一个同样诡秘而耐人寻味的词汇,或许是通往死亡之拐杖,引领超脱俗世之人走向另一种永恒的光明。6月17日,作为第八届漳浦诗人节重要环节之一,“诗意紧挨着心灵——道辉诗集《亡杖》座谈会”在福建漳浦举行,曾镇南、刘登翰、陈毅达、徐可、杨克、林丹娅、刘秀美、李亚根、陈子铭、石华鹏、胡弦、伊甸等近百位诗人、评论家及福建省文联、福建省作协等相关单位负责人与会研讨。

  作为“新死亡诗派”的创立者,道辉的诗打破庸常,极具先锋性。该诗歌流派已经走过了二十多年,乍听耸人,但“死亡”并不可怕,不知死焉知生。正如文艺评论家刘登翰所言,道辉将整个身家性命都交给了诗歌,他的“新死亡诗派”中体现的“死” ,是向死而生,传达的是生的力量,洋溢着生的欢乐,死与生在他的诗中只是一种哲学观念。“他的诗浸入了他的灵魂,他的生命,是有理想,有层次的,要有不同的理解方式。他的诗是用来慢慢地读的,读道辉的诗必须正襟危坐,读一遍再一遍,不是一眼可以看懂的,应当有一类诗是这样的。 ”刘登翰强调,诗歌要接近读者,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诗歌也是小众的,这种特殊的写作方式,也是少数人的写作方式。

  没有谁敢说读懂了《亡杖》里的每一首诗。道辉或许早已预料到,在编后记中写道:“别随意阅动这一套丛书( 《亡杖》为‘新死亡诗派丛书’之一) ,你即刻会被上乘的昏眩邀请,尔后再坠进静默但并不涩硬的页码中。若随意地阅开黑色文字编码的诗书,你总是会从黑暗中坠落出来的。 ” ——昏眩,坠落,坠入一道光辉之中,正是阅读《亡杖》的感觉。道辉写诗三十年来,晦涩难懂、过于远离读者、缺乏读者意识等批评声音一直存在。在此次名为“诗意紧挨着心灵”的座谈会上,福建省文联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陈毅达直言,道辉的诗歌过于有个性,他的写作和追求是亡命式的,是不为人所理解的,“诗歌有无数写法,或用今天的语言紧挨着今天的大众的心灵,或者孤独地走向历史,独自跋涉,道辉的诗歌难以紧挨着我的心灵,难以紧挨着今天的大众的心灵,这样的写作是孤独的” 。

  一方面新诗被批判过于口语化,门槛过低,一方面是面对有难度的新诗写作时,人们又渴望诗可以大众化,这似乎是一个悖论。道辉的诗正是后一种,更多的人不断被其独特的诗歌品格所吸引,去解读,去玩味。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杨克指出,我们是“写诗” ,而道辉是“诗写” ,他不是在用人类通用的语言方式写诗,而是神灵附体那样写诗,而诗本身可能正是某种神性的启示,传达的是巫性的语言。评论家沈健强调,道辉的诗歌不是传统意义上唐诗宋词那样的诗,而是艾略特以降的现代主义诗歌,不能用传统与古典诗歌的审美标准与审美惯性来衡量。他的诗是反逻辑、反古典的,可以放在晦涩这一现代审美范畴中来理解。评论家陈卫表示,尽管对“先锋”持疑,但道辉的诗歌是打破常规的写作,体现出强烈的思想化,风格极为个人化,想象力极其丰富,用词特别,“他是语言世界的王” 。 《福建文学》副主编石华鹏认为,道辉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建立一种语言的规则,表达他所见到的世界图景,并提醒着我们不要陷入习惯化的、无限相似性的写作当中,时刻保持先锋的姿态来面对这个文学的世界。评论家伍明春指出,道辉诗歌语言及意象值得研究,如对“大海”意象多有创新,“岛屿,你的鼓,大海,盲目的击鼓者,你来吧”( 《圆的波浪》 ) ,将大海比作击鼓者, 《乌鸦填海的故事》中,精卫换作乌鸦,并将油漆比作大海的颜色,等等。

  一个人离不开他的背景,作为闽南人,道辉诗中有大海,字里行间流露出闽南风情与风俗习惯,比如“闽南五月的粽叶”“叫唱的冰糖葫芦车”“风吹稻浪”“芦苇荡”“蔗园”等,由闽南进而抵至自为世界与神性空间。诗人卢建伦认为, 《亡杖》是集空间思维、海洋思维、民俗思维、神性思维于一体的诗集,道辉运用这四种思维,向读者展示了闽南地区复杂纠结的人文情结,整部诗集表达恢弘,结构繁复,既有宏大空间与海洋物象,又有细致民俗风情,其中还不乏神灵的介入,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诗人程剑平看到,道辉内心有一个强大的世界,“这个世界由乡村的灶膛、宗庙和飘过所有牲灵瞳孔的白云构成,道辉以他哗变的词语,给这个世界谱写安魂曲,同时以词语的榨汁——思想、心灵、品德,喂养涅槃重生的古代土著精神” 。

  “老虎吃天,无处下口。 ”这是文艺评论家曾镇南读道辉诗时的感受。他提出,丁玲曾主张“一本书主义” ,诗歌评论应提倡“一首诗主义” ,一首诗一首诗地阅读,发现一首好诗解读一首,传递给读者,吸引更多人来读,“文本细读是诗歌评论的有效方式,如果一味做宏观批评可能会沦为‘空头评论家’ ,是空洞的不及物的批评” 。“一首诗主义”也正是理解道辉诗歌的有效方式,曾镇南最欣赏的一首是《把大海斟满,一饮而尽》 ,认为这首诗是即事抒怀,发为浩歌,把闽南生活与历史元素、现代诗技巧较为均衡地融合在一起,更加贴近生活,奇崛中见平易。

  与会诗人、评论家认为,道辉的诗歌在当下不被大多数人理解,但它会走得很远,是写给后来者的诗。 《诗刊》编辑部主任谢建平指出,朦胧诗刚刚兴起时,也有很多人说读不懂,甚至专家都在骂,随着时代发展朦胧诗也很快被接受了,“诗人是先知先觉者,道辉的写作不从众,一直在思考,一直在提升” 。诗人林忠成认为,诗歌就是写出来让人一句句猜的,“有难度的写作在诗坛一直存在,从未缺席过,道辉诗歌有他创造出的一套独特修辞” 。或许正如浙江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伊甸所说,道辉的诗歌仿佛一头怪兽,这头怪兽长着十个疯狂旋转的脑袋,几百只射出强光的眼睛,它独一无二,牢牢吸引人们的目光,身上每一个与众不同之处都给人带来惊诧和启示,它体内流淌着炽热的血液,口中吐着火焰,不管这火焰能否把读者点燃,但火焰就是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