榄核之忆
栏目:心语
作者:习习  来源:中国艺术报

  距离加深怀想,对榄核亦如此。

  与榄核短短的接触之后,我一直想找个表达榄核的角度,但始终难以理出头绪。之后,我几次到南海边。身处异地,更多感受到的依旧是西北高原上的风土风物与岭南的大面积的区别,但对确切的地方,依旧缺乏深入的理解。

  一日,在广州一个小镇、一个被完全工业化了的小镇,我突然格外忆念起榄核镇来。我突然悟到了我心中的榄核之美。

  7月初夏,一如珠三角的他处,榄核已开始溽热,但溽热中散逸着田野的芬香、河流的味道、海的气息。迥异于通常,一个城镇,用大自然做底色,这是最可爱不过的了。我想起曾经去过的那个镇子,工厂戒备森严,高大的围墙绵延不绝,穿插于工厂间的蛛网似的小道,酷热中,竟寻不到一棵可以遮荫的树木。我还记得在另一个小镇,踟蹰于街头的我不知何往,作坊鳞次栉比,机床声轰鸣不绝。在制造业极为发达的珠三角,我想,这样的城镇当是比比皆是。但这样的镇是硬的,是和人隔着的。

  我能忆起的榄核,当然也有商铺,有人流熙攘的街市,但其间有密布的河道,河水旁有老老的和人熟稔的树、古树掩映的村子、层层叠叠的蔗林。这是榄核的美,怡然自得天人合一的美。

  当然,榄核的自然之美,不仅止于这些观感。

  在西北,厚重的土地、强烈的阳光、干燥的气候、悬殊的温差,成就了世界上最好的棉花。从记事起,棉布一直是我们最贴身的衣物。当然,相比世界性的棉花,中国独有的丝绸,其贵重不容置疑。华丽的丝绸通过西北高原进入河西古道再穿过西域走向世界。但丝绸是南方的,我始终觉得,江南丝绸产业的兴盛和出口,某种程度上改造了中国早期的农业文明,使得古中国曾经北方的繁盛逐渐南移。我还记得,对我们西北人而言,曾经,那种有精美刺绣的柔软的丝绸被面,是每个出阁女孩必备的嫁妆。

  但是,在榄核,我邂逅了香云纱,很快觉出了香云纱多出普通丝绸的另一种华贵。

  那一天,阳光明净,工人们正将浸染过的大匹绸料在草地上晾晒。染料取自岭南特有的薯莨,用含有特殊矿物质的岭南的河泥进行固色,之外,还有阳光、青草,当然还有人。十几道繁复的工序,均由工人纯手工完成。

  这是一种拒绝机器拒绝化学的特殊丝绸,它表达一种富有的“慢” ,它与人相亲相近、毫无隔阂。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寸香云纱上,都有植物的芬芳、青草的气息、阳光的味道、还有人的温情,惟其如此,香云纱显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华贵。之外,我还喜欢它起初的名称:响云纱,因为穿着它走起路来会沙沙作响,人们叫它响云纱。响云纱,仿佛会说话的丝绸,这多好。榄核因着这华贵的香云纱,显出了它别样的柔曼。

  每到一地,我还着迷于种种传说。历史悠长的传说,往往在虚实之间构成一地独有的风味。就说这“榄核”二字的由来吧。

  《番禺县志》记载,“传说清康熙十九年( 1680年) ,有人在此采蚝壳,将沙泥堆积在滩涂上,因水流冲刷,形成两头小、中间大的榄核型。后因地成村,名榄核涌。 ”“榄核”的名字就这样约定俗成地定下来了。当地文人朋友讲:“人们采蚝壳一举两得,既得蚝壳,又可慢慢堆沙泥成‘围’ ,堆围出了‘榄核’ 。当年采蚝壳的先民,或许后来成为了榄核的最早居民。 ”

  这样的传说,怎不叫我这个西北人遐想?

  我还喜欢这个民间传说:

  很久以前,榄核四周还是一片汪洋,很多人在此打鱼采蚝。他们早出晚归,中午在附近的沙洲上生火做饭。有一天,一群渔民相约在一个较大的沙洲上吃午饭,突然有个小孩吃“鸡公榄”被榄核卡住了喉咙,小孩双眼反白,很快不省人事了。大家慌了,赶紧施救。有人压胸,有人掏喉咙,终于取出了榄核,孩子活过来了。以后,渔民呼朋引伴相约一起吃中午饭时,有人问“去哪儿吃啊? ”大家便答:“就到上次小孩被榄核哽着的地方去吧” 。再后来,打鱼采蚝人为了方便,便干脆说:“去‘榄核’吧。 ”于是,“榄核”便成了这个沙洲的名字。

  这传说,像一部情节剧,有曲折的小故事,画面上有汪洋的大海、成片的橄榄林,有寒暄,有勤苦渔民生动的日子。

  还有人讲起榄核的疍家人和他们的咸水歌。

  清人屈翁山在《广东新语·诗语》中记载:“疍人亦喜唱歌,婚夕两舟相合,男歌胜则牵女衣过舟也。 ”这老老的离不开周遭自然风物的赋比兴的咸水歌,真好似西北的被大自然浸润的“花儿” (西北地方民歌) 。只可惜在榄核没能听到咸水歌,好在我们寻访了疍家的一位后人,寻访了这位令国人忆念和尊敬的音乐家生活过的故地,我们脑海里回响着那首激昂的《黄河大合唱》 。身旁依旧是汤汤的小河,让人感动的是那样苍老的百年古树还慈爱地站在那里,里面有榄核人的敦厚和深情。不知年幼的冼星海可曾在树下玩耍?亦不知疍家人的咸水歌是否给予幼年的他音乐启蒙?一样是江河,当他成长成一位战士,这个岭南人用跨山跨水的胸怀,表达了他炽烈的爱国情感。

  那一日,我们乘船游览。在榄核镇,纵横的河道仿佛是另一种路。水声欸乃,岸边屋宇花木人影憧憧,一切自然安详。在这样的没有被林林总总的高楼遮蔽的地方,榄核的天看上去异常开阔,云朵也显得异常柔软和盛大。

  这样的榄核,怎不叫人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