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说
栏目:笔荟
作者:陈胜临  来源:中国艺术报

  

  石有性乎?有。

  石有情乎?有。

  石之性,为冷漠中的刚硬;石之情,为貌似无情的深情。

  石头——真是天地间有性情的大文章。

  

  石是山水画中的格局。

  这一点,分明是石的影子;那一笔,分明是石的骨气。

  画卷醉人,江山如画,而画中的起点却是石。石也是画卷中最精巧的风致。

  一石立,二石并,三石成组,五石成群。

  大石间小石,如老人携幼孙;小石间大石,似童子拥先生。石多,而情境渐多也。石渐多渐长,百石千石,则集山成岭、成峰、成岑……而后一纸江山,任凭风雨;万千石块,冷眼看天。

  如此江山,圣境异常。有了万千的石头,才有了走进山水的人,石头是江山的屏障,人是欣赏屏障的人。

  看石,如同看自己;看山,便似看人世。

  

  石是名著的影子。

  《西游记》正义斗邪恶,一石开天地;佛法救民生,铁棒穿古今。石之灵性,演绎出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正义之石,一柱擎天;邪恶之石头,妖气横生。

  《红楼梦》乎?《石头记》乎?而木石姻缘,赚尽多少痴男怨女眼泪。石来何处,石又去何处?石之精美者,自然成玉。玉者,石中贵物也。玉人之性,流淌出多少红叶秋泪,飘零出多少花飞花谢……

  花岗奇石乱,聚义英雄生。是奇石乱国,还是奸臣祸国?石本无错,好者亦无错,错在举国之力为一人之癖,而官员借此,敲诈民财,唉!可怜百姓!

  恨石不破,英雄逐鹿不成,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这又是谁之谶语?风云跌宕,三国鼎立。

  聊斋幻梦,那能知风雨变化的奇石,引发了多少贪婪者的心机……

  行走在在古典名著的长廊中,似乎都能找到石头的痕迹。

  

  石是园林的诗眼。

  在瘦、透、漏、皱中,诉说着不平凡的往事。

  因为石的存在,园林中便有了奇、怪、古;有了苍、厚、清;有了层次,有了节奏。园林变得更加自然,更加有骨力。

  一石顶天,是一种风致;

  乱石铺地,又是一种韵致;

  怪石参差,更是一种情致。

  古石上行吟的诗人,将浓缩了的山水激活。

  在这个传奇的仙境里,流动着风花雪月的诗句。

  

  石是画人的笔意。

  大笔一挥,片石阔地;小石一点,碎墨传绪。

  在层层的叠加上,出现了浑厚华滋;在道道的解锁中,有了云水飞絮;在笔墨的交融中,展现出华章乐句。

  铁笔勾出的刚正,弯丝写出了柔曲。

  石上点苔,则天眼大开。

  欲与君言古今天机,然天机怎可泄漏?

  云烟深处,唯有聪慧者能悟之……

  

  石是万千的幻影。

  你看它,分明是云,休闲天际;

  你看它,忽而如虎,奋力搏击;

  你看它,化作雄鹰,冲天而去;

  你看它,又成了武士,横刀而立;

  你看它,恍若文人,徐步有致;

  你再看它,美人玉影,渺渺远逝……

  恍兮惚兮,惚兮恍兮!在恍惚之中,我们似乎寻找对应的自己。

  

  石是曾经的记忆。

  少时故乡远;旧屋乱石碎。

  风雨后,看积水石窝上的空明,将捉来的小鱼虾放进,可消去寂寞的光阴。

  盛夏浓荫,横躺于上,看蓝天云飞,听鸽哨划空,童年就这么地幸福!

  饭后闲坐,听外公畅论古今,那感觉,的确是文化沙漠中的清泉。兴致忽来,毛笔清水写字,字未成而影化去;兴致不减,则以墨汁写之,天趣横溢。可惜!昨夜一场风雨,墨汁随水流去。

  仔细寻找,隐隐看到尚在的痕迹。

  石头记载的童年,石头镌刻了回忆,石头流淌着文化,石头也隐没在风雨……

  

  石是大学时代邂逅的收藏。

  曾于黄河之畔捡来一石,形略长而近方,有残有圆。横观之,黄河九曲;正视之,达摩面壁;倒看之,男女欢情;背览之,月明嵩山。水洗,则一切明了;晾干,则万象淡然。镇之于纸,江山铁打;置之于旁,花醉鸟飞;按之于下,高士远行。

  有石,生机勃发;无石,画意索然。

  是石之爱?是石之神?抑或三香好石,竟然成疾?

  后数次搬家,此石头不知去向。

  念之,心神具摇;思之,情之翩翩;记之,聊慰平生……

  

  石是寿者之相。

  数日之花,几月之叶子,一年之草,十年之树,百年之人,千年古木,万年之石。

  多少文字老了,多少历史去了,而凿刻在石碑上的文字,却与石不朽。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能与夕阳“相看两不厌”的,则就是不知年岁的石头了……

  

  石是性情,石是文化,石是境界,石是缘会,石是寿者,石是遐思。

  说到此处,字成画毕。

  取来自家石头,蘸泥印红,白纸青天,有名有姓,留之历史,光照天地。

  美哉,妙石!

  奇哉,妙石!

  真哉,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