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噶尔,倾诉的石油(组诗)
栏目:诗苑
作者:申广志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与陆九井对话

睡得太沉了,以至于钻机的手指

戳到第九下,你才醒来

之后,便喧嚣不止

这液体的语言,只有远去的海可以听懂

只有穿红衣、戴塑盔的人能够破译

一切都如此陌生,就像你不理解

大漠上的一粒黄沙、一棵矮草一样

当然,就更不明白

一群直立行走,绝非恐龙的生灵

为什么,要把你喷涌的夜色涂在脸上

时而振臂,时而抽肩

蛰伏于连草芥都恨不得长满牙齿的年代

当然,你无法认知眼泪与汗水

但截至目前,它们已成为

地球上最重的物质

哪怕甩下半滴,就足以把你

亿万吨的身躯托举起来,更何况

找油人的艰辛和悲苦

早已漫出准噶尔生锈的古盆

八口干窟窿,八只不瞑的眼睛

昼夜守候着愈发隆起的第九泉黎明

只是,当黑缎子的阳光扑簌而下

陆梁,你这个早已取好的名字

才倏然有了形体和声音

短信里,听不见哭声

当采油树的根,扎进更深更远的荒凉时

古尔班通古特,扯着沙哑的嗓子

不得不勒令让女人走开

从此,五百里以外的城郭里

多了几间微机监控室

石油基地,多了几缕花香、鸟语

大漠的夜幕上,多了几滴星星

当然,每天供给的果蔬蛋肉,包括水

还须到遥远的绿洲去拉

否则,一个巴掌大的栖身之地

怎可能养活近千名气壮山河的爷们儿

所谓的农场、牧区

在这里,只是某种象征和慰藉

住着空调公寓,食着美味佳肴

品着异树奇葩,赏着珍禽稀兽

才逗留三日,一股又一股

比沙暴还要狂放的风,在我心中刮起

巡井班驻地,一位粗粝的手指上

箍着婚戒的司机,却虚张出

超乎寻常的平静。只见他

半蹲在皮卡车的阴影处

低着头,不停地摆弄手机

“女人,就是女人!才分开俩月

一来电话就嚎

发个短信,就听不见她的哭声了……”

赶紧开花,赶紧结果

除了冬天以外,剩下的季节都紧锁在

一枚枚看不见的种子里,唯有雨水

能将它们随时打开

转眼已是深秋了,太阳依然泼辣如夏

透过风沙频频叮咬过的窗玻璃

一座沙丘,挺着极度难产的裸腹

似乎想把我寂寥的视线锈蚀殆尽

不知咒落过多少日月星辰

终于,雨敲油管的声音浸透夜幕

早起的黎明,缓缓睁开红肿的眼睛

还是那座沙丘

俨然,有一层粉绿浮出地面

这些密匝匝、毛茸茸、颤巍巍的茎叶

次日,就把各色的花朵举过头顶

三天过后,烈日、蓝天、秃岭……

大漠,又一贫如洗,寂静如初

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春华秋实,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我的一生,又是谁的泪水

就此匆匆打开,甚至,连何来何往

自己是谁,也无暇过问

既然,存在,是一道预期的指令

趁大雪尚未来临

赶紧开花、赶紧结果吧

无法选择季节,就别错过季节

移民铁森林

烈日,早恋的火种,又开始

在戈壁滩上萌芽、疯长

一向戒备森严的天然气处理站

不得不给所有的阀门,脱去

由铁皮、石棉特制的冬衣

于是,猝不及防的一场悲剧

就此上演

显然,还是那副管钳,仍操持的

不知轻重,竟使

刚生血丝的蛋液,以及

才长羽绒的肉团

也坍塌、粘落于炽热的地坪之上

数位满脸油污的硬汉

先是一怔,随即,便泪如泉涌

“队长,我们真没想到啊

保温盒里,怎么会有

鸟儿筑巢、产卵……”

据说,当天,就连夕阳

同样在承受风起云涌的利喙问责

满面通红,遍体鳞伤

但,迟迟不忍离去

生活基地,牙牙学语的防风林

攒足了吃奶的劲儿,却

未能吐出一枚新叶

此后,枝丫间,倒结满了

儿时称其为“家家”的卡通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