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栏目:万物
作者:木兰  来源:中国艺术报

  独活是一味中药,南梁“山中宰相”陶弘景概括:一茎直上,不为风摇,故曰独活。 《名医别录》也有载:此草得风不摇,无风自动,故名独活草。自然界凡是风过之处,无不俯首称臣,有风吹草动、风吹麦浪、风送稻香,鲜有遇风不折腰或归顺的植物,独活是植物中的异类,个性十足,很有范。浮萍不沉水而利水,独活不摇风而治风,因其所胜而为制也。独活对风湿痹痛无疑是一味良药,风湿痹痛是慢性顽疾,患者需得在漫长的日子将自己的意志锻造成钢铁一般,和独活一样活着。

  我的左手腕有类似风湿的症状,每逢阴雨天气,疼痛如抽丝连绵不绝,不得不采取热敷或在手腕上使劲箍一个手腕套来减轻不适。这种疼和结石发作起来的疼不一样,不是翻天覆地、撕心裂肺的疼,就好像用砂砾去摩挲生命里最娇嫩最柔软的地方,让它不停地渗血,又给它点时间修复、愈合,然后又去刺激它,这些苦痛旁人代替不得。这些顽疾和疼痛,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只蚕噬你的意志和耐心,苦不堪言。风湿的幽幽之痛其实和人生中的某些隐痛无二,须得自己去抵挡,去独活。你看,在漫长的生命线,生活中一些无人分担的重担、无处倾诉的痛楚,只有一个人担着、挑着或者活着,怎么样才能独自好好地活?“独活”兴许就是告诉我们要怎么样活着。

  我还记得那个正午,我去为我的一位文学前辈打扫房子。她去北京省亲要半年时间,把房子钥匙交给了我,嘱我空闲时帮她看护。当时阳光如瀑布一样,从天空流泻下来,那个小小的花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也许是她把她所有的心事也种下去了,那些花草也有了深情的眉目,孜孜不倦地长年轮番开着。花园的侧角打造了一个水池,几尾金鱼与水面上的阳光嬉戏,唯有吐出的水泡打破这份宁静。望着这宁静中的繁茂,我坐在那雕花的栏杆边,忽然落泪了。这么美好的一切、空旷的一切,都是因为信守一份爱的承诺,最后却只留了她独自活在过去的光阴里。十年光阴掠去了伊人绝世风华,也揉碎了一颗等待的心,从心痛等到心碎,碎了却不倦、不厌,继续等。只是那个旅人何时才会想起当年的山盟海誓回过头来看一眼她呢?一切不可知。好吧,你不来没关系,家里的每个摆设只要是想着他喜欢的,她都好好地、小心地擦拭,只要是他喜欢的菜,她都会选个日子勤加操练,他喜欢花花草草,她更加用心地打理。

  有一些人来了,劝说她放弃,她直摇头: “我放不下。 ”关上门,一个人的世界是冷清的、孤独的,她不出来,以文字疗养生息,文字里有飞沙走石,有横刀立马,更有沧海桑田。读着读着,有血、有泪,也有刮骨疗伤的疼痛。那些字,一如她的品性,凛冽、倔强,却让人不得不承认,奇绝有风骨。长年累月的伏案,使她的心脏旧疾加重,步伐一快就会喘息,得捂住胸口停一停。可是,我陪她走访过一些古村落,那个时候,她的一身病痛和潜伏在她心底的伤痛仿佛被抛到了爪哇国,从清晨到残阳西下,这个有心疾的女子废寝忘食地活跃在每个古村落的田间地头,蹲下身子与村里的每位老人亲切访谈,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她“搜刮”来的民智民情。有些村落已无处探访到最真的原相,可是只要她站在那里,她总能异于我们,似乎能感应到千百年来正在消逝的古村落突然掉头回来了,用了传音入密大法对她暗授机宜,经由她的笔,我们才得以从文字里目睹古村落遗失了的骨髓里的东西。

  有人在伤痛里一味沉湎,有人在伤痛里学会洒脱,唯独她捂住自己的伤痛,立志要用毕生所学去呼吁、去呐喊人们对即将消逝的古村落的维护和修缮。苗疆遍地是药,如秤砣消、折耳根一类都很容易得见,唯独活难寻,只生长在人烟稀少的高寒地区,一般的植物都很难存活下来的地方。在我心里,她就是独活,也和独活一样,很有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