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夏堇,右手神灯
栏目:笔荟
作者:樊健军  来源:中国艺术报

  我做过一次短暂的旅行,为的是熟悉周边的地理,从修水出发,经铜鼓到宜春,之后从南昌返回。沿途同多位文友有约,其中就有“80后”作家欧阳娟,见面的地点定在一家叫“爱情海”的西餐厅,这给即将进行的午餐镀上了一层玫瑰色。临近中午我赶到那儿时却不见她,她因故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一道来的还有她的儿子——在微信中她总是称他为某人。某人是个很绅士的小男孩,两年前我同他在北戴河就见过。某人见了我先是愣怔了一下,很快就恢复自然了。欧阳娟解释说,出发前她曾诱惑某人说要去见在北戴河认识的一个朋友,问愿不愿意同行,某人就无限憧憬地来了。小绅士以为即将见面的客人是他在北戴河认识的一个小女孩,结果呢,小女孩摇身一变成了半老头,玫瑰色的午餐就在对小绅士的调侃中开始了。这是我不知道的欧阳娟,不动声色就将一个日常化的小事件勾勒了忍俊不禁的喜剧色彩。

  午餐后,欧阳娟和几个朋友陪同我一块参观花博园,因时间有限,仅挑选了两处地方:热带植物馆和现代农业观光园。在去往热带植物馆的路上,欧阳娟突然说:“夏堇! ”声音里饱含无花果汁似的欣喜,仿佛偶遇了一位许久不曾谋面的闺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是一种开着紫白花朵的植物,植株并不高,花色朴素,安静得有些羞怯。我是个花盲,后来百度了一下,才知夏堇属亚热带植物,耐高温,生长强健,对土壤要求不严,需肥量不大,但特别喜爱阳光。我记得在微信圈上,欧阳娟晒出过一张夏堇的照片,是她亲手培育的,开着紫白的花。在她和夏堇之间,我感觉到了某种隐秘的内在的联系,不曾看见,却真真切切存在着。这是我才知道的欧阳娟,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委婉地泄密了内心的光亮,仿佛灵魂深处珍藏的一个灿烂的隐喻。

  那天的晚宴,始终在与几位诗人朋友的对话中进行,偌大的餐厅成了文学的现场,也因文学而饱满,而飞扬。宴毕,欧阳娟提议,去她老师的艺术饮吧喝上一杯——果汁,茶,或者酒。果真是间小小的饮吧,是她老师工作室的一角改造的,是年轻人的一个文艺沙龙。旧轮胎改造的圆桌随意放置于街边,两只鹦鹉缱绻于球形的巢穴,博古架上摆放着造型奇特的根雕,墙壁上装饰着版画,工作台上是幅巨大的尚未完成的版画作品。那一晚的艺术饮吧就像个气球,被我们越吹越大,穿越臭氧层,挣脱地球的束缚,成了一颗浪迹宇宙的小星球。这是我看见的,参与的,一个即兴的文艺小沙龙,欧阳娟显然不是这里的常客,但她的沉浸验证了她内心的谶语,她的自如验证了她恍若置身青春雪野的惊诧和飞旋。

  我第一次见到欧阳娟是在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仪式上,那次就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吃了个简餐,很快就散了。从开始到结束,好像我们就没说过一句话,还算不得认识。在此之前,我不只一次听说江西文坛杀出一匹黑马,出版了好几部长篇,有长篇被《长篇小说选刊》转载,说的就是欧阳娟。在特聘作家仪式上,我偷偷刮目她好几次,却怎么也无法把衣着朴素的她同传说中的惊艳对上号。我不能不佩服那些传说者,总喜欢将女作家的外表美放大到无限,对她们的作品却轻描淡写,甚至忽视。后来在一个研修班上又遇见了她,那次有三十多个人,被封闭在南昌红谷滩的一家校园内。在我的记忆中,本文中的男一号和女一号相互认识就在这次研修班上。除了在课堂和餐厅,其他地点和时段都很难见到女一号。她同另一位年轻的女作者走得很近,甚至有学员怀疑她们为“同志” 。在课堂发言和一些研讨活动上,欧阳娟大多选择了沉默,但始终坚守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像只进入捕猎状态的飞禽,专注而警惕。

  在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的一次创作论坛上,特聘作家谈及各自的创作经历,可能受到当时现场气氛的影响,欧阳娟谈到了她母亲去世的事,很长一会儿,在场的倾听者都好像被子弹击中了,一个个被柔软地固定在座位上。我意识到,再不能将“美女”一类的词语,放在“作家欧阳娟”的前面,类似的做法将会是对一个作家的不尊重。

  我慢慢深入了欧阳娟的文字,从《深红粉红》 《路过花开路过你》 ,到《交易》 《手腕》 ,再到《婉转的锋利——林徽因传》 。我阅读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欧阳娟,一个老练的骑手,对不同题材有着天赋的驾驭能力。她深谙青春时代的伦理,洞悉青春时期的隐秘,成长的阵痛和生命的蜕变让她的“青春物语”有别于他者,打上了纯属她个体的烙印。她借助“职场叙事”对人性探究察微,捕捉灰色之下的人性之真,及烛照人性的幽微之光。她策划的“民国沉香女人”系列更是贯注了她个人的思考,那些在“世俗与高贵”“婉转与锋利”中跌宕的命运,既有理想幻灭后的诀别,亦有同现实抗争的慷慨。她对她们充满怜悯,又心存警惕。她似乎熟知语言的内码,青春叙事充溢着诗意,职场叙事内敛而略带冷峻。从青春物语到职场叙事,再到“民国沉香女人”系列,欧阳娟走出了一条非常清晰的创作路线,玫瑰转身成夏堇,每次转身都是一次化茧成蝶的蜕变。她的手上似乎握有一盏神灯,光明去处,必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前不久,我偶然看到一篇题为《千年药香凝成一座城》的文章,署名欧阳娟,才知道她正在创作一部以千年药都为背景的长篇小说。

  旅行结束时,我再次回望这个叫宜春的小城市,街道整洁而空旷,到处绿树繁花,仿佛出自3 D打印,街道上走动的人们不慌不忙,好像丛林中悠然自得的象群。欧阳娟就在其中,左手夏堇,右手神灯,行走于丛林的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