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缘
栏目:笔荟
作者:高洪波  来源:中国艺术报

  最早知道“荔枝”这种令人神往的水果,应该感谢散文家杨朔,他的《荔枝蜜》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语文教材,教材往往具有权威性乃至神圣的意蕴,所以儿时在内蒙古科尔沁草原小城,杨朔用《荔枝蜜》为我勾勒出一幅水墨画般的南国风光、岭南风物,同时借助他的引用,苏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深深地钉入到脑海深处。其中一个“啖”字,我知道与此方“吃”字同义,而让大文豪东坡先生入迷的水果,就更具有了神奇与神秘的色彩,说光芒也成。

  后来我入伍云南,在中越边境一次巡逻中,意外见到若干棵高耸入云的荔枝树,边民们背着箩筐上树摘采,边摘边让我们品尝,当我们吃得肚圆时,热情的村民告诉我道:“每棵荔枝树味道不一样,快尝尝,快尝尝……”

  高大的荔枝树,美味的鲜红色的果实,以及无比真诚热情的边民兄弟,成为我军旅生涯抹不去的记忆。

  不久前去惠州,又与荔枝邂逅。地点在惠州市惠城区的水口镇,我说是“口水镇” ,因为首届荔枝文化节奉献了太多的让人流口水的荔枝,这个文化节还取了个很文化的名字:“荔枝红了” 。不光是看节目,还有吃荔枝的口舌体验,这样一来,水口镇岂不真真变成了“口水镇” !

  鲜红的荔枝摆在桌上,一粒粒晶莹美丽,清香的荔枝饮料也让人沉醉,再加上地方色彩浓郁的演出,一位苏东坡的扮演者脚步轻盈,身披一袭白衣,竭力演出苏东坡的风流倜傥,殊不知东坡先生贬惠州时已59岁,再贬海南时62岁,已是人生的晚秋时节,虽然他天性乐观,写了如此之多旷达的诗篇,但惠州毕竟折损了他的爱妾王朝云,朝云逝世时年仅33岁,非常可惜。

  来水口镇前我们曾在西湖拜谒东坡遗迹及王朝云墓,天极炎热,汗出如浆,遂得一首小诗:“欣逢岭南桑拿季,汗出如浆访坡公。江山美人皆如画,历史烟云一望中。 ”印象中的朝云应该是瘦弱纤巧的,可墓前塑像过于现代,壮硕且露乳,真不如留白不塑更好。朝云墓素有若干石刻诗文,石涛《舟过六如亭》我认为最贴切:“丰湖水碧草芊芊,蕴玉埋香五百年。过客停桡访遗迹,六如亭畔吊婵娟。 ”同时配了一幅石涛的画,诗画一体,道出数百年过客心声。

  苏东坡在惠州住了两年零七个月,留下诗词180首,平均每月创作六七首,真是天才的文曲星。更重要的是他为惠州拟就两句不可替代的广告词:“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其实东坡写荔枝的名诗不少,如《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中有“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 。把荔枝与美人相比,后边还写了荔枝与江鳐河豚因为异味,评价更高。此外东坡还有《荔支叹》长诗,颇有杜甫感时伤世风范,如果说前几首是诗人苏东坡的天真风趣,这首便是大宋公务员苏轼先生的另一种做派了:“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龙眼来。 ”顺便把龙眼也批评了。

  吃荔枝上火是早知道的,但没料到水口镇见到惠城区委徐书记,先指点我如何选择最甜的荔枝,又认真解答“上火”问题,说本地人吃荔枝才上火,北方人吃多少都无妨,因为南北体质各异而已。

  这是一条放胆吃荔枝的理由,于是大吃特吃,从糯米糍到妃子笑,从桂味到黑叶,除了挂绿之外,几乎都在水口荔枝文化节上尝到了,我特别幸运的是还品尝到一颗网球大小的“荔枝王” ,虽然称王,但味道一般,也许我期望值太高所致。

  不光吃荔枝,还结识了一个荔枝迷薛子光,他专门种荔枝和开发荔枝,分明是一个为荔枝而生的奇人。他开发的荔枝醋香且酸爽,荔枝酒度数高但不上头,广东荔枝在薛子光手上,应该是宝剑与侠士的良好互动。

  告别惠州之际,东道主专门安排我们到一个园子里采摘荔枝,品种是黑叶,但果子却红得诱人,如宝石般放出灿然的光,我在举手可摘的荔枝树下留影,也留下一个疑惑:云南边疆的荔枝树高达数丈,采摘极其不易,广东的荔枝为何可如此惬意采撷?

  惠州朋友笑着说了一句话:“这些树全是矮化培育的。 ”

  于是恍然大悟,人类改造自然的本领,从来层出不穷,何况让人如此垂涎的荔枝呢。

  走惠州,品荔枝,别说,还真的没上火,怎一个“缘”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