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尽香甜
栏目:心语
作者:汪彤  来源:中国艺术报

  每到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都有个想法,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时时萦绕,挥之不去,总想去实现,却总没有合适的机会。

  某天,白雪皑皑,天连着地,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驱车去麦积山下,找一处农家院落,在那里,房檐的窗台下,正冒着淡青色的烟火,窗下的炕洞门,被麦草烧得焦黑,而我坐在烧热的火炕上,炕上放一只小方桌,桌上摆两本书,人说“早读经、晚读史” ,一本就是《道德经》 ,一本是《史记》 ,旁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罐罐茶。木格的窗棂被一根宽木条支起,窗边搭着一根细长的白线,白线延伸到屋外的雪地里。看一会儿书,累的时候,去拽手边的长线,长线一直伸向院子里白雪覆盖的空地上,空地扫出一方,支起一只大筛子,筛子下面撒着青色的麦粒,麦粒散发着阵阵从土地里带来的香气,就等着三五只麻雀蹦蹦跳跳地享用……

  这是我脑子里萦绕了许久的场景,每到冬天下雪,我就想去天水附近的农家,坐在热炕上去感受一次这样的生活,这是我多少年盼望的最惬意和美好的享乐,然而,这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只是向往,从没有实现过。

  这样的想法,缘自于我的童年。那时每到放寒假,父亲总会在第一时间,带我乘上东去的公共汽车,再换乘一个小时火车,而晚上,我们就可以睡在奶奶家的热炕上。

  奶奶家的热炕是冬天里,我睡过的最温暖的地方,那一夜一夜的梦尽是香甜。在奶奶家过寒假,我大部分时间都偎在热炕上。热炕最靠近火源的地方是烧炕的洞门,晚上爷爷、奶奶总会睡在那里,大概人老了,身体里热的能量越来越少,老人们的身体似乎并不怕那种炙热的烤,他们睡一个晚上,身体才能暖和起来,似乎就在一夜之间聚集些白天活动的能量。

  而我从来不敢睡在最热的地方,睡在那里,会像一只“烧饼” ,翻来覆去。农村的冬夜漫长而寒冷,屋子里取暖的炉子,在夜里被煤炭捂起来,保持火源却不燃烧,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习惯。这时屋子里的温度迅速下降,只有炕上是大家一起取暖的地方。

  然而睡在热炕上,却不时觉得鼻子和脸冻得冰凉,后背却被烙得发烫,于是侧着身子睡,侧一会儿,胳膊和腿又感觉快要烫焦。若在炕洞门旁睡一个晚上,第二天头晕脸肿,很像是一只被烤过的“翻烧饼” 。无奈,睡奶奶家的热炕,孩子们会各自找一个不温不火的炕角,属于我的炕角靠近炕柜,柜子下面藏几本好看的小人书,还有几块糖和一把杏皮,过年的时候还有一块酥皮点心。每天晚上只要不关灯,我总在暖暖的炕边像一只小老鼠,边悄悄地吃东西,边静静地看书。

  白天的时候,我不喜欢去找小伙伴玩,村里的孩子,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总是用异样的眼光,远远看我。我努力过,也不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可能对于这些城边的村庄,从矿区来的我,更像个山里人吧。我总也不能融进村里小朋友的圈子,于是我只好孤零零的一个人,偎一床被子,总在炕上团着。在爷爷的小方桌上放上一只红色的收音机,在木格纸窗户上掏一个小洞,观察着窗外黑色杏树上刚落下的麻雀,或者看凋零的大丽花散乱的枝条。看够了,便又抱着几本翻破的书,再翻一遍,这时温热的炕暖突突的,像一个温暖的怀抱,或坐或躺,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终于等到下雪天,我央求父亲给我设一个抓麻雀的陷阱,于是一根很长的线绳,我时刻拽在手里,就等着冬天来觅食的麻雀。这是十一二岁,对乡村最美好的记忆。许多年过去后,我总会在下雪天盼望,再去乡村的热炕上偎一偎。

  这些年我虽没有睡过乡村烟火中的热炕,却在冬日里,每天凌晨五点,也会在自家的床上,享受一阵热炕的感觉。我的热炕很特别,绝不是电褥子所能代替的。

  1.8米的新床买来的时候,屋子小,憋屈得很,无奈便把床紧靠在窗下的暖气旁。自从新床支起来,一到凌晨五点,锅炉房开始供暖,紧靠窗的我,总被身子底下暖暖的温热包围着。头几天,还梦见是在老家的热炕上,像个调皮的孩子,在暖气热炕被越烧越热时,便开始蹬被子,或者翻身,换凉快的地方。后来,身子下面暖和起来,有时就打开父亲送我的枕边小台灯,睡在暖被窝里翻一阵闲书。

  人生散淡便会安乐,在凌晨最冷的冬夜,被不经意的温暖包围着,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享乐。然而我还是在下雪天盼望,盼望去一次农家,偎着热炕,边翻闲书,边等待一只来觅食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