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淫雨弥天，老王感觉再困坐斗室，怕是要发霉了，正好西蜀雅安文友相邀，遂往。时人称雅安为雨城，雨城以雅雨如丝而著称，但这些天，雅安的雨下得却不见一丝风雅，劈头盖脸如泼妇。所喜者，“扬子江心水，蒙顶山上茶” 。盘桓数日，又西行，往彝民与尔苏木雅藏族人民居住区——旧称紫打地，今称安顺场的小镇而去。
从雅安出发，行百余里，江流益发壮观，吼声如雷，气势已大为不同。老王不时冒雨下车，拍一段江流奔涌怒吼的微视频晒在好友圈。路越走越高入云端，天渐放晴，山高而路险，云阔而天低。车到石棉县城，天已微暗。过一石桥，桥下急流如瀑，吼叫奔涌，于两岸瘦石间如负伤恶龙，身体剧烈扭动前窜，一头扎进更深的深渊——这就是大渡河了！
大渡桥横铁索寒。说的是泸定天险。而安顺场的险，连横江铁索也无一根。
在石棉停车就餐，再前行时，雨又大了起来，模糊了窗外的风景。开车的司机，美女而车技堪称彪霸。忽然眼前出现一小镇，夜雨中，古宅幽深，小巷纵横，酒旗斜矗，大红灯笼高挂。安顿下来，“导游”离去，临行赠言：夜晚最好呆在房间，勿四处走动。言毕，冲老王诡异一笑而去。
不一刻，雨停。小镇寂静，推窗而见一山黑影如铁幕高悬，直插天际。雨住而月出，山高，而显得极小。闻说尔苏木雅藏族人民就生活在那高山深处，老王心生无限神往，恨不能连夜上山。忽听人声喧哗，不远处似有万马千军。老王心生好奇，忘了导游交待，寻声音而去。皆是纵横的小巷，幽深而神秘。老王忘了那声音，瞬间被安顺场的夜景石化。雨过天晴，街面积着些许水，如同无数的镜子，倒映着街两边古色古香的建筑，和灯笼的红光，红的光，与幽深暗绿的树木，小巷，老王顿时感觉入了幻境，穿越了时空。街上再无人影，连狗也不见一只。连蛐蛐也没有一只叫唤。十字棋盘的小镇，每一处拐角延伸开的小巷，似乎都藏着无尽的秘密。忽见一处建筑，与平常不同。一望而知更加古老。门前有一木牌，上有文字介绍说，此处当年翼王石达开住过。对于太平天国，老王有他不同于官方史学的看法。对于洪秀全这个落第秀才亦无好感，洪宣称自己是上帝弟弟，足见其奸。问题倒不在他假托了谁，而是为什么他这样一个并无雄才大略的人，登高一呼，数年间能席卷满清帝国半壁江山。实在说明，其时满清帝国已病入膏肓，人民生活苦极而思变。及至后来，天国带来的战祸，成了人民不堪承受之重，于是人心的天平再次回到了求个苟活。对翼王石达开，老王则多了一份敬重。翼王本来可以成为改变天国命运的王，但最终天国的内讧，他只能选择出走。1862春，翼王大军进入川东南的石柱。经过五年转战，此时的翼王大约已疲惫，也渐渐成熟，他看中了四川，决定由此而据雅安，继而攻占成都，从此据天险而守，退可做他三分天下的“四川王” ，进可谋划中原。大军分三路入川， 1863年5月，三十三岁的翼王挥师入川到达紫打地，这块被藏族人民称之为“生长蔬菜的地方” ，实则不合用兵，一边是高山绝岭，一边是大河前横，后有追兵，前有当地土司武装堵截。所谓绝境，莫过如是。
大渡河，虽则汹涌，却也不是不可攻渡，老王无法想象，区区一条大渡河，何以就困死了翼王。老王对于翼王的敬重，不在他纵横四省的战绩，却全在，当他自知突围无望时，决定和清廷谈判，幻想拼却一死而全三军。最终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他未能保全他的三千士卒，前去谈判的翼王被俘，押往成都，凌迟。他的部下则全部被戮。老王想到此处，再听那先前吸引他的声音，分明是战马的悲嘶和那些已放下武器投诚而被戮士卒的悲鸣。
后来，老王听说，安顺场每逢雨夜，总有万马嘶鸣。有人说是江流因雨暴涨而发出的轰鸣，也有人相信，那声音属于翼王的三军。
一方石碑，将老王拉到另一处历史时空。石达开兵败72年后，同样转战数省的中国工农红军，沿着石达开走过的同一条小路，再次来到安顺场的大渡河渡口。众所周知，蒋介石说要让朱毛做石达开第二。然而历史并未重演。红军改写了历史，同样在河水暴涨的五月，同样是疲惫之师，同样的渡口，红军却在此成功抢渡。事实上，与翼王不同的是，当年翼王是被清军和地方土司前后追堵而陷入绝地，而红军却得到了当地百姓冒死相助。当年此地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红军到来后，打土豪开仓放粮，对百姓则秋毫无犯，这才得到了一只无比珍贵的渡船。
老王夜访安顺场时，离红军抢渡大渡河又过去了八十五个春秋。站在夜色中的大渡河边，听着大渡河的吼叫和翼王士卒的悲鸣。老王想，左右共产党和国民党成败实则是民心向背。忽忽八十余年过去，初心依旧在否。
君心似水，民意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不禁唏嘘。
远处墨黑不分天地，一抹神秘光圈，隐约在目力所极处，极似电影《指环王》中魔多地区所在。魔戒之如权势，皆是人类之春药。战胜之，是何其难也。光影中，远处却似有千万人头攒动。老王疑心远处是外星人基地，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呜呼。归而成是文，以儆世人也。
在四川雅安芦山地震灾后重建全面启动三周年之际，中国艺术报社、雅安市委宣传部、雅安市文联共同举办了知名作家雅安采风活动。7月22日，本报刊发了作家高洪波、龙一、郑彦英、胡学文等人的采风作品。本版为采风作品第二辑。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