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我登门拜访年逾八十的老班长石景云，当年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战友们都尊称她“石头大姐” 。一见面就关心她的健康状况，因为我知道她腿受过战伤。她指着床头的木手杖说：“现在它是我的小帮手。 ”老战友相见总爱回眸往事，石头大姐是地道的北京人，有文化，性格开朗，记性好，提起往事记忆犹新。

　　提起1952年春节，大姐滔滔不绝地回忆。 “你还记得在防空洞里包年夜饺子吗？ ”我说：“那还能忘。 ”那是1951年在三八线阻击战粉碎敌人冬季攻势后，因战伤救治任务紧张，我天天忙着救治护理前线不怕牺牲的英雄伤员们，整天进这个防空洞给伤员换药，去那个洞给伤员送饭，忙得不知道年月日，只知道日出是白昼，日落是黑夜。那天，大雪纷飞，我踏着过膝的积雪提着马灯巡诊回来。石班长看到马灯的光亮便大声喊：“小侯，快回来，要过年了，跟我到炊事班领东西包饺子。 ”

　　当时我心里诧异地想， “噢，过年了！ ”我们到炊事班领了一盆面，一把腌野菜，一个蛋黄罐头和一些油盐。我还天真无知地问：“石头姐，过年为啥包饺子？ ”她说：“这还用问，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 ”我说： “俺们陕西过年吃臊子面。 ”石班长让我削好一根木棍，我还不知道做啥用，她告诉我用它擀饺子皮。我说： “记得我娘用碗扣皮。 ”我这么一说，逗得大伙哈哈大笑。有的战友说，这是陕西一大怪，面条长如裤带，饺子皮用碗盖。我既不会擀皮，也不会包饺子。石头姐分工让我给大家递皮，摆包好的饺子，等煮饺子的时候烧火。我说： “好，这活我会干。 ”说话间，干活麻利的卢维廉大姐调好饺子馅，石头姐和好面，开始擀皮，大家高高兴兴地开始包年夜饺子。

　　防空洞里用罐头盒做的煤油灯火苗虽然小，摇摇晃晃，但橙黄色的火苗映照着每个人开心的脸庞，勾起了战友们心中对家乡年味的回忆。其间，四川自贡市出生的邬子江说起过年的趣事。他说：“我们那儿过年可热闹哩，庙会上啥子都有，庭院、街上到处挂起形形色色的彩灯，让人目不暇接。 ”从沈阳参军的小闻说：“俺们那疙瘩过年时扭大秧歌，唱二人转。 ”说着她立马唱起来。“正月里呀是新年呀……我妈还包粘豆包呢，可甜了。 ”我也抢着说： “俺们陕西家家贴对联，门口贴‘出门见喜’ ，院里贴‘满院春光’ ，土炕梁上贴‘抬头见喜’ ，粮仓贴上‘五谷丰登’ ，连牛棚也要贴上‘槽头兴旺’ 。 ”老八路朱慧珍大姐说：“你说的全是单联。 ”我说：“有对子，灶房换新灶王爷，上联是‘上天言好事’ ，下联是‘下界保平安’ 。 ”石头姐补充说：“1950年春节咱们64军在你老家陕西宝鸡地区驻防修天宝铁路，当地群众穿古装，骑大马，耍灶火，很热闹。 ”尽管防空洞外硝烟弥漫，炮声隆隆，敌机空袭不断，惨烈的血与火的战争仍在继续，但这小小的防空洞里战友们坚强的意志、旺盛的斗志、乐观的精神深深地感染着我，这里人人都渴望胜利，期盼和平……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地回忆往事时，突然，一声巨响，我们个个被震得前翻后仰，小油灯也被震倒，洞里一片漆黑。石头姐被炸塌的土石压住双腿，不能动弹。我们急忙刨开土石，将她扶起来。石头姐双腿因挤压淤血难以站立，但她坚强地说：“敌机空袭了，快去看看邻居阿妈妮家里是否平安？ ”当我快跑到阿妈妮家的防空洞时，远远听到她小孙子明珠正在洞里嘶哑地哭喊： “志愿军叔叔救人呀！ ”我冲过去一看他们的防空洞也被炸塌了，马上转身跑回班里报告情况，大家急忙赶过去，因缺少工具，我们就用手挖土，手出血了，冻僵了，仍坚持着，终于把一家三口救出了防空洞。阿妈妮感激地说： “志愿军真好，谢谢！ ”我们说：“不用谢，一家人！ ”此刻，东山顶上蜿蜒的龙脊已涂上鱼肚白，初一的黎明即将来临，尽管大家已筋疲力尽，石头姐还风趣地说：“咱们过年没鞭炮放，敌机瞎放了一个大炸弹，也算听响了。大家回防空洞，继续包年夜饺子。 ”

　　不久，防空洞口已映进晨曦，石头姐又让我到居民家借锅煮饺子。我刚出洞，就看见阿爸基领着小孙子端着打糕和辣泡菜走来，我将他们迎进洞来，阿爸基一见面就说：“过年好！谢谢志愿军救了我们。 ”石头姐说：“过年好！这是应该做的。 ”因朝鲜同我们一样也过春节，石头姐当即决定，带上年夜饺子到阿爸基家与老人家一起过大年。于是，我们一同随老人来到他家的防空洞。当第一锅饺子煮熟后，石头姐还让我和小闻先给伤员送去了一些，于是我俩提着马灯拎着用罐头盒装的饺子来到伤员防空洞。他们一见，高兴地说：“没想到还能在防空洞里吃上年夜饺子。 ”

　　阿妈妮让我们品尝打糕和风格别样的辣泡菜。老人家也第一次吃了我们的年夜饺子。大家乐融融地共祝龙年吉祥。时光荏苒，迎接新年的鞭炮声已经响起，此时此刻，我又想起六十余年前在朝鲜防空洞里度过的那个除夕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