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恨永恒
栏目:烽火记忆
作者:刘钊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一场惨绝人寰的人间惨剧,一直盘踞在我脑海里; 70年来,片刻难忘,也不敢忘。

  那是1936年7月,卢沟桥事变之后,日本铁骑踏入中国,京津沪相继沦陷,接着溯江而上,进逼武汉。当时潴留武汉的难民,多达十数万,西行舟楫,已难运载。那时我还只是一个10岁孩童,随着宋庆龄先生创办的“战时难童教养院”开始沿江行走,一路风餐露宿,穿山谷,蹚河床,非常辛苦。历时一个多月,抵达万县,在一个距县城20多里的小乡镇上安顿下来。伤亡病痛,夺去了几十人命,出发时的300人,只剩下200多了,说是“安顿”又何能安顿?日机隔三差五都来空袭。当时的万县是川鄂边界的一个水陆航运重镇,是空袭的重要目标。所以我们除了上课,做农活外,学会的另一桩本事,就是钻山洞,只有那里可以保命。

  那时国统区防空能力很差,空袭警报是在制高点上挂一红灯笼,放炮三响;紧急警报挂两个红灯笼,放炮两响;解除警报红灯笼落下,放炮一响。

  地面毫无抵抗能力,敌机可以低飞到齐屋檐高,驾驶员的身影和机身红膏药(日本国旗)能清晰看到。可恨还有少数汉奸,放信号枪为敌引路,只要飞机翅膀一抖,黑砣砣炸弹就落了下来,立刻地动山摇,一片恐怖。那时的民谣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飞机屙。 ”每次空袭之后,走上街头,看到的是房屋成片倒塌,许多人的身体炸成碎块,有的挂在墙上和树上,血染街头,这就是日寇给我们这些儿童的血腥教育。

  更其悲痛的是在另一次空袭中,我们已到达防空洞了,保育员张老师清点人数,少了王小玲,说是病了,起不了床。张老师立刻冲出洞口,不顾敌机已经临空,扑向宿舍,炸弹响了,房屋倒了。解除警报后,我们从废墟中扒出她的尸体,尸体下还压着王小玲,她还有呼吸,还活着。大家号啕大哭,一整天不想吃饭,仇恨的种子深深埋在我们心底。

  在教养院里,我们学了好些抗日歌曲,逢节日自发到街上去做宣传。我们贴标语,发传单,高唱: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汉奸,除汉奸,消灭日本强盗,消灭日本强盗,真好汉,真好汉。 ”许多路人也跟着我们一齐唱。

  我们还到伤兵医院去慰问,给他们做表演唱:“你们为着我们老百姓,为着千百万妇女儿童,受了极名誉的伤,躺在这病院的床上。帝国主义为了消灭我们的国家,他们是那样的疯狂,昨天占领了北方,今天又占领长江,还有我们所有的边疆。听啊,飞机还在不断地丢炸弹,大炮还在隆隆地响,你们拼着最后一滴血,誓死保卫家乡。 ”这些断胳膊少腿的战士,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勇士们,在歌声中都泪流满面了。我们的眼泪交织在一起,我们激情拥抱着。

  我们还积极参加抗日献金活动。在西山公园广场上,捧着献金箱高唱歌曲:“看,火光又起了,不知多少房屋烧光;听,炮声又响了,不知多少人会死亡。分什么穷的富的,分什么你的我的,敌人杀来,刀劈枪杀,到头来都是一样。 ”稚气的童声,人们眼睛都温润了,都踊跃解囊,有的人甚至摘下手表、戒指和手镯,抗日情绪高涨。

  抗日8年中,我由小学生变成了大学生,在去学校报到时,已是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了。途经武汉,在码头上还看到一个情景。一批日本投降士兵,正在上船,遣返回国,突见一个中国妇女,尖声叫着,冲向前去,抱着一个日本兵,在他手膀上咬了一口,痛得那个日本兵哇哇直叫,一旁的人都惊呆了,押送人员迅速拉开。我心想,国际公约中确有优待俘虏这一条,但日本侵略军在中国的“三光”政策,杀光、烧光、抢光,荼毒了多少中国老百姓,焉知这位中国妇女,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不是死在他们的刺刀之下。那么,现在被咬一口,又算得什么。

  70年前的屈辱太多了,说不完,道不尽,今天,我国正欣欣向荣,走向富强;这局面,不正是建筑在反侵略战争胜利基础上的么!但现在的国际形势并不如人意。以安倍为首的日本政府,已鼓噪着要修改宪法,作为新中国文艺战线上的一名老兵,我对此深表忧虑。这是在为军国主义招魂扬幡啊!国际形势,真是波云诡谲。此时,特别此时,我们中国人更应擦亮眼睛,洞察一切。中国人有一句古训,“居安思危” ,愿我们中国同胞都以此作为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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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提到的战时难童教养院为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下属机构,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1938年春成立,最初由中国妇女界发起,得到各党派、社会各界人士的支持。保育会在抗战期间保育儿童近3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