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鱼养身世推断
栏目:书史
作者:覃一彪  来源:中国艺术报

大般若经卷第九十六(鱼养经)局部
日本奈良国立博物馆藏

  朝野鱼养是日本奈良时期的能书家、抄经人,其生卒年月不详,原姓忍海原连,世传其所抄经书为“鱼养经”。传空海入唐前,朝野鱼养担任其书法老师,对空海的汉字书法有着直接的影响,间接影响最澄、橘逸势等人。 续日本纪》中对鱼养的官历是这样记载的:延历六年(787年)由正六位上升至外从五位下,延历七年(788年)任播磨大掾,随后升至典药头,延历十年(791年)获天皇赐“八色姓”中的第三等“宿祢”,改姓为朝野宿祢鱼养。鱼养一生身兼多重职业与身份,包括判官(大掾)、药师(典药头)、僧人、书家等,现藏于日本奈良国立博物馆的《大般若经卷第九十六》为其书道代表作。空海遣唐前,曾在十轮院学习生活,鱼养教授书道,《聋瞽指归》为其入唐前遗墨,造诣可见一斑。除了这些身份并曾任空海的书法老师之外,他还曾被传为吉备真备的留唐长子。

  《宇治拾遗物语》遣唐使(吉备真备)之子说

  《宇治拾遗物语》为日本古典故事集,约成书于镰仓时代前期,全书共15卷197篇故事,编著者不详。故事收录除日本古典故事外,还涉及中国(大唐)、印度等两个国家的故事,题材涉及传教说话、世俗说话、民间传承等三类,较少原创故事。第178话对《鱼养之事》诠释如下:

  很久以前,日本有一位遣唐使在遣唐之时,与当地唐女结合生下了一个孩子。当孩子还是很小的时候,遣唐使返回了日本。临别时,他对妻子说:“在这个孩子断奶的时候,我们会把他带回日本抚养。”然而,每当日本有其他遣唐使来唐时,唐女都会问:“有没有孩子父亲的消息”,但使者们的回答是根本没有任何音讯。唐女对遣唐使丈夫不兑现承诺而心生怨恨,于是抱着孩子面向日本,并在孩子的脖子上留下了一张字条“这是遣唐使的孩子”,然后说道:“如果有前世因缘的话,孩子和父亲一定会相遇的吧。”于是唐女把孩子放到了海里。

  遣唐使父亲有次在难波津时,眼前景象如同海上浮出了岛屿,远处可以看到白色的不明物件。随着逐渐接近海滩,仔细一看,它就像一个孩子。使者觉得不可思议,停下马靠近一看,这是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皮肤白皙样貌可爱,随着海浪摇近,孩子居然骑在了一条大鱼的背上。使者家臣抱过来发现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一张字条,写着“这是遣唐使的孩子”。“啊!原来这是我的孩子啊,在大唐与妻子约定断奶后要带回日本养育的孩子,妻子生气地扔进了海里,孩子就是这样骑着鱼到日本的吧。”遣唐使喃喃道。从此,使者由衷地疼爱孩子,将他抚养成人,并祈祷新一轮的遣唐使出发,把这件事告诉大唐的妻子,然而唐女已经死了,使者听到后惊诧不已。随着孩子茁壮成长,他的汉字书法越写越好。因为得到了大鱼的救助,所以他的名字被叫做鱼养。据说南都七大寺的题额都是鱼养亲手所书。

  《鱼养之事》在日本流传最为广泛,早期手抄本并没有注明遣唐使就是吉备真备,之后这个故事不断地演化,到了19世纪初,近世的多本图书将这个故事演化为吉备真备与唐女结合所生的异国子,如细川润润叟的《梧园书话》一书中所写:朝野宿祢鱼养,忍海原连首麿之后也,或曰吉备真备之子也;又如《近世文艺丛书》一书中所写:此人是吉备大臣、玄昉渡唐之时所生异国之子;再如南都十轮院现在的官网将鱼养介绍为:据寺传记载,本寺是元正天皇(715年- 724年)的敕愿寺,为元兴寺的一子院,为右大臣吉备真备的长子朝野宿祢鱼养所开基。《续日本纪》中,吉备真备于养老元年(717年)随日本第九次遣唐船队入唐学习,至天平六年(734年)才归国,这是真备第一次入唐,17年后,回到日本时已年近39岁。天平圣宝四年(752年),吉备真备第二次则作为副使随日本第十二次遣唐,入唐仅2年就回了日本,这时候,吉备真备已年近59岁。以上两段遣唐经历,第一段较有可能贴合《鱼养之事》及之后演说,原因有二:以《近世文艺丛书》这一类书为例,对吉备真备与玄昉同赴大唐接近《续日本纪》中真实的描写;长子之说,吉备家有较明确出生日期的子女均为第一次遣唐归来后所生。

  按第一段遣唐经历算,鱼养应出生在734年至735年间,由《鱼养之事》假设,鱼养“骑鱼漂流”抵难波津时约为4岁,时间应约发生在737年至739年间,此三年,真备与同期归来的玄昉均因学识和功劳官位迅速提升。至738年,已擢升至见右卫士督,后于740年入正五位下,正式进入贵族官秩。

  葛城袭津彦之后人说

  葛城袭津彦,武内宿祢之子,为葛城氏及同族之祖,也是履中天皇、反正天皇、允恭天皇的外祖父,生平较大功绩是在神功皇后摄政五年(372年)对新罗的讨伐,征服并占领了桑原、佐糜、高宫、忍海等渡来汉人四部,袭津彦利用这些渡来汉人的先进锻冶技术壮大了葛城市,葛城氏一族统治葛城市至雄略天皇年间,之后随着天皇对政治军事的变革而在五世纪灭亡。天武天皇在684年制定了由高到低的“八色姓”制度,分别是真人、朝臣、宿祢、忌寸、道师、臣、连、稻置。除了没有姓名的百姓和渡来人会被重新赋予姓氏外,僧侣的还俗、皇室臣籍下降等情形也会发生新的“赐姓”,葛城氏应属于皇室臣籍下降一类,被贬至第七等“连”姓。

  同为忍海一族的后辈忍海原连鹿取此年也随家族改姓为朝野宿祢,世称朝野鹿取。鹿取早年为文章生,延历二十一年(802年)任遣唐录事时,年龄已28岁,遣唐归来九年后,升至从五位下,这时鹿取已经37岁,与真备子女荣升贵族年纪相差了10数年。

  延历十年(791年),离熊道首麻吕被贬姓已经过去了110余年, 788年鱼养由播磨大掾升至典药头,进入贵族阶层,并成为“名副其实”的“僧医”,仅三年时间,上书“依请赐姓”。奈良时代僧医为天皇及其皇族在宫中祈祷病愈之事盛行,其中首次出现在文献中的僧医名为法莲,玄昉则在天平八年(736年)因为为圣武天皇的母亲除病而得以荣升。阿刀氏出身的玄昉于养老元年(717年)遣唐随智周学习法相宗,天平七年(735年)归国后以元兴寺、兴福寺为弘法主场。入唐僧人除了追随唐代高僧习法回国传播佛教外,多从佛经中汲取医学知识并从事僧医工作,同期大德如良弁、慈训、道镜等人均身兼过医僧,鉴真东渡后也常常为日本皇族看病。十轮院作为元兴寺的子院,早年也是法相宗的道场,而典药头这个官职也对僧医的传承有所映射,近年书籍文献已证得鱼养曾经跟随玄昉修医习法。任典药头三年间,鱼养这一任职必为皇室贡献颇丰,并以己之力上书而得以最终赐姓“光前荣后”。

  《续日本记》作为日本平安时代编撰的官方史书,是奈良时代的基本史料,正史“六国史”中的第二册,当中所记鱼养的官历及赐姓一事为如实所记。近年多位日本学者在对空海、玄昉等人的研究中,均有指出玄昉是鱼养的老师。由此可见,鱼养应恰好承接上了玄昉、吉备真备在汉唐文化上的文化教诲。与玄昉的联结更为深层——僧医、元兴寺子院、法相宗唯识论……比起与吉备真备的联结具备更多的可能性,更多的日本学者已将忍海原、朝野归为葛城氏之后。

  无论是“《宇治拾遗物语》遣唐使(吉备真备)之子说”或“葛城袭津彦之后人说”,鱼养的年龄确在玄昉、吉备真备之后,空海之前。鱼养以书闻名于世,从官、修佛、学医……却鲜少有文献记载并加以深入研究,大唐文明的光辉或从吉备真备、玄昉、空海等人的个人魅力和积极作用下能照遍奈良时代,而作为“夹于”此间的鱼养亦不可忽视。毫无疑问,鱼养今日所留下的书道写经、十轮院旧址等财富都是基于对汉学、东亚艺术、佛法典籍的全面继承,其在奈良时代取得斐然成就,得以重新赐名,也有赖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