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渡”艺术创作的“湘江”
——评大型交响合唱《湘江之战》
栏目:品味
作者:韦玺  来源:中国艺术报

  交响合唱体裁最早来自西方艺术,其自身音乐结构庞大,在刻画、表达宏大叙事和呈现、强调精神世界的丰富与深刻方面有着独特优势。于是交响合唱就与中国革命有着天然、密切的联系,在展现激情岁月的艺术作品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自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以来,众多艺术家在交响合唱创作上不断探索,为交响合唱创作思维的中国化表达,付出了诸多努力,成果丰硕。

  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广西艺术创作中心以湘江战役为题材、用交响合唱的艺术形式,创排的大型交响合唱作品《湘江之战》入选文化和旅游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工程·百年百项”创作计划。《湘江之战》回溯了中国共产党曾经铁血突围、强渡湘江的革命征程,展现了红军长征过广西的光辉历史,再现了中国革命英雄史诗般的重要篇章,歌颂了中华儿女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创作者在秉承老一辈艺术家近百年艺术民族化实践基础上进行了新创造,更好地带领听众进入艺术、进入历史,便成了横贯于创作者心中的“湘江”。

  音乐结构的回望与飞渡

  大型交响合唱《湘江之战》由男声独唱《江鸥》、混声合唱《胜利在前》、女声独唱《鏖战》、男声齐唱《谁能挡我红军》、女声齐唱《红军和穷人是一家》、男声齐唱《天上星星伴月亮》、女声独唱《手捧半条红军被》、男女声齐唱《有一种军人叫红军》、男女声对唱《谁又唱重逢》、女声独唱《湘江渡》、混声合唱《庄严的典礼》共11个部分构成。该作品在音乐结构上总体是与《黄河大合唱》等作品一样的“总-分-总”样式,以混声合唱用于开始和结束乐章,中间乐章采用独唱、齐唱、对唱等形式和不同声线、音色设计,形成作品前后部呼应、中部对比的整体创作框架。同时,该作品还借鉴了《长征组歌》《祖国颂》等以朗诵贯穿乐章的手法,在中部乐章间以朗诵衔接,听众能更容易理解章节之间的递进关系。如此巧妙地交代出红军突破湘江天险的深远的历史意义。

  同时,《湘江之战》也在这一相对完整的音乐构思中巧妙出新。首先,在整个大框架开始前,加入如序曲一般的男声独唱作品《江鸥》,对传统音乐结构的闭环创作手法有一定的打破效果,起到将听众柔性引入作品主题的作用。其次,在“总-分-总”的整体构思中,将广西少数民族独特的“盘歌”民歌结构形式镶嵌到作品的中部乐章中。盘歌是广西少数民族青年男女歌手通过“你问我答”,表达心意、显示才华的一种古老的对唱方式,因其在形式上有相互盘问、结构上有循环往复的特点而得名。此前,以盘歌为手法创作的歌唱作品,往往是在歌曲内部运用“盘歌化”的问答结构。《湘江之战》打破了这种内部结构“盘歌化”的创作手法,直接用《红军和穷人是一家》与《天上星星伴月亮》两个乐章进行整体音乐结构的“盘歌化”,开始以男、女划分为男声齐唱和女声齐唱,形成与盘歌一样的音色对比效果,接着又以相同的衬词“嗬耶呀嗬”和相似的音乐编曲产生与盘歌一样的呼应效果,使《湘江之战》整个作品形成了“总-分-总”大结构套“盘歌化”小结构的双音乐结构。这是该作品在音乐整体构思上的新创造。

  音乐风格的回望与飞渡

  中国早期的革命历史题材交响合唱作品,渲染情绪大多是宏伟、悲壮、磅礴的史诗风格,如瞿希贤的《红军根据地大合唱》、朱践耳的《英雄的诗篇》等。而以赵元任的《海韵》为代表的抒情性风格亦为交响合唱的另一股潜流。这一手法在上世纪80年代后逐渐增多,谢功成的《长江抒情诗》、金湘的《金陵祭》等均属于此类。《湘江之战》在创作风格上对两者均有继承,第一首《江鸥》就以当代人为视角,面对湘江旧战场,想象着“我心爱的红军战士,当年没有倒在湘江,化作洁白的群鸥,把美丽的山河眺望。相距这么近,这么近,近在身旁,近在身旁,能抚摸到羽毛的温柔,能触到那目光的明亮。”这一极为浪漫的表现手法对战争的残酷主题起到了一定的间离作用,并与其后混声合唱《胜利在前》中的战争场面和女声独唱《鏖战》中的悲愤情感形成强烈的跌宕感,增强了整个作品的戏剧性。

  交响合唱作品中注入鲜明的民族风格一直是作曲家们的追求。赵元任的《海韵》就在创作中运用了五声音阶,谢功成的《长江抒情诗》吸收了安徽淮河的民间音调加以发展,金湘的《诗经五首》大量运用中国传统七声雅乐音阶的基础上进行创新等。这些作品在民族化道路上不断探索,形成了在创作方向和路径上的中国经验。大型交响合唱《湘江之战》继承了这些中国交响合唱创作成果,多首作品在汲取桂北民歌的旋法上加以主观再造,在保留特定语言音调特色的基础上对旋律做了多调性的处理。如来源于湘江战役真实史料创作的《手捧半条红军被》,内容是女红军长征前赠送军被,当地乡亲只收半条军被的感人故事。作品调式调性布局上形成bE宫(女领)-bE徵(混合)的同主音调式呼应和bD-bA-bC关系调转调的双线交织曲调结构特色,同时在演唱上强调韵字长音上,装饰音的民族韵味,呈现出调性鲜明对比与民族色彩的强化,使风格浓郁的音乐形象与唱词内容统一于对“难舍难分鱼水情”的倾诉和豪情满怀、义无反顾的情绪之中,营造出老百姓与人民军队之间真挚细腻的情义,体现出充满人性光辉的思想境界。

  叙事角度的回望与飞渡

  虽然《湘江之战》是革命历史题材,但创作者并不止于再现惨烈的战事,而是期望与听众一道站在当下回首。这与新时期交响合唱创作重反思性开拓、力图通过对历史的回顾表达人们对和平向往的愿望是一致的。

  所以在叙事结构上,作品设计为从当代人的战场祭奠与想象开始,继而穿越战争,最后回到现代军事纪念馆落成典礼上结束。该剧用一种“走进——再走出”的打开模式,引领听众在巡礼与反思中逐步寻求音乐中的心灵对话、精神契合,从而认识到重温理想、体悟信念、守卫和平、构建和谐世界的重要意义。特别是女声独唱《湘江渡》唱词更是以桂北民谣“英雄血染湘江渡,江底尽埋英烈骨;三年不饮湘江水,十年莫食湘江鱼”为基础,用三次“不忍唱”、三次“听不够”的重复将内心情绪进行释放。音乐创作则配合用重复回旋型三音程,同尾音串联上行11度的大跨越,将战争的残酷与听者心中最柔软的一面进行触碰,将整个作品的内心体验推向顶峰。这样的艺术处理令听众在国家恢弘图景和个人抒情宣泄、革命历史再现与现代价值回归间,取得形神、情理的统一兼备,哲理性与戏剧性的巧妙平衡,让当代人对“奉献”“牺牲”“不朽”等词汇的理解,通过共情而真实丰满起来。

  关心世界、关心民族、关心个体的生存与发展,这是艺术创作的使命与魅力所在。大型交响合唱《湘江之战》的创作者们用自己的心和笔下流淌的字节与音符成功“飞渡”艺术创作的“湘江”,凝练出一群有使命感、有担当的寻路者和先行者、一群伟大的“信仰战士”。他们从广西兴安的湘江边上沐浴血火一路走来,最终迎来中国革命伟大转折的曙光。欣赏大型交响合唱《湘江之战》,是当代人回顾历史、重温过去的契机,在内心、在深邃的时间走廊里与1934年中国工农红军战士们碰面、携手,再次湘江飞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