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33年，北宋明道二年，闽南漳州、泉州一带瘟疫流行，百姓死亡相继，田园荒废，景象凄惨。有一位医生带着他的徒弟在疫区奔走跋涉，对病人施以丹药，拯救生命无数。这位医生堪称神医： “按病投药，如矢破的，或吸气嘘水，以饮病者……是以病者、疡者、疸者，扶舁携持，无日不交踵其门。 ” “虽极沉痼奇形，无不立效。 ”且他还“以医名天下，以济人救世为念，而义不取人一钱” 。

　　我在福建安溪邂逅近千年前那场瘟疫和那位医生，心里有一种奇异感，因为恰相逢于现时一起抗疫事项中。那一天我们一行十数位朋友从四面八方而来，前往享有“中国茶叶第一镇”之誉的山乡感德访茶。团队刚刚汇集，一个意外插曲突发：有一位领衔团友此前曾到访西北某地，该地附近忽报有新的输入性新冠肺炎疫情发生，按防控要求，必须对他进行核酸检测。当时第二波疫情正在欧美肆虐，德法等国再度宣布封城。由于疫情暴发以来我国的有力防控，举国上下已显平安，安溪亦早是秋高气爽。但防疫部门却不能因此放松防控，活动主办单位亦有责任配合。问题是难得贵宾光临，热烈欢迎之际，竟要人家大张嘴巴供棉签深入取样，主人颇觉不安，我得知情况也一时无语。幸而那位团友非常理解，极其豁达，只说一句： “这是当然的，现在去医院吗？ ”时为午夜零点，防控部门派来的医生已经守在酒店房间门外，看着全身穿戴全套防护装备的医生入室核对取样，一丝不苟，我不觉怦然心动。

　　这个意外插曲竟让我在这里的石门村感受到一种共鸣，就在隔日。石门村有座玉湖殿，香气环绕。这里的香气很特殊，不在香炉，不在烟火，却在周边。有一种淡淡的，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的香气弥漫于天地，却是茶香。说来也不奇怪，我们在一个秋茶制作的时节到访铁观音茶产区，茶季之际此地几乎家家摇青、户户炒茶，自是茶香四溢。若干年前我曾到过感德，也在茶季，当时便记住了遍地茶香，此次再来，却在茶香中与一位古人意外邂逅于玉湖殿。之所以称为邂逅，因为这位古人早为我熟知。在我出生成长并工作多年的故乡漳州，出城约30公里，有一座著名的建筑叫慈济宫，其东数百米处另有一座慈济宫，两宫以“白礁”“青礁”区别，亦有“西宫” “东宫”之称。由于数百年间行政区划的变动，近在咫尺的两座慈济宫眼下分属漳州与厦门，它们纪念的是同一位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名吴夲（一说吴本），他就是北宋明道年间在漳泉瘟疫中治病救人的那位医生。吴夲亦是一位道人，白礁是他生活、成长之地，青礁则是他修行之所。那场瘟疫过后三年，北宋景佑三年（1036年），这位医生在青礁龙池岩因采药坠崖不幸辞世，时年57岁。而后以至明代，因其事迹得到众多敕封，直至被封为“保生大帝” 。民间则多称为“大道公” “吴真人” 。因工作和地利之便，数十年间我曾多次到过白礁、青礁，对相关事迹耳熟能详，知道当年的神医已在漫长历史里演化成民间医神和地方保护神，以“慈济”为名的宫庙遍及闽南、台湾、海外华人聚居地，资料称有千余座。玉湖殿未冠“慈济” ，以往我未曾更多留意，直到本次到访，才得知也是吴夲的纪念场所，所在石门村竟还是“真人故地” ，也就是吴夲的家乡。有清康熙年间著名人物李光地笔证： “吴真人者，石门人也，乡里族人在其山麓建庙立祀。 ”原来保生大帝是此地人，其父母从石门迁居白礁，而今石门村仍生活着3000多吴姓族亲。这于我可称意外发现。

　　玉湖殿坐落于石门村赤血仑，殿后青山蜿蜒而上，殿前百级石阶。资料称该殿始建于宋，尚存宋代柱础等遗物，殿中吴夲像造型为当地独有。或因深居茶乡，这里有不少医神与茶的传说。据说吴夲精于茶道，擅长用中草药茶治病，至今茶农使用的茶叶治病药方就是他传下来的。石门村玉湖殿祭祀，以敬奉铁观音为一大仪式，叫做“茶为礼，奉献诸高真” 。据说各地慈济宫多有各种药签，其中以茶入药签比比皆是。我试查一份《保生大帝吴真人药签》 ，果然找到多条涉茶药方，入药的有“清远茶” “普洱茶” “普庆茶”“旧远茶” “回香茶” “去岁午时茶”等等。这些药签是宋时吴夲留下，或亦有后代医者的贡献难以考证，可想而知的是，在医疗资源缺乏而瘟疫常发的漫长历史年代里，慈济宫作为祭祀灵医之所，当是缺医少药的黎民百姓求医问药的一个去处，那些平实药签为当年普通民众提供的医药帮助，一定比现今我们所能感受到的要大得多。就此而言，吴夲医生无论在生前或者离世后都在护卫生灵， “保生”实至名归，不在封赏光环耀眼，只在治病救人，值得后人尊崇与纪念。

　　时过近千年，如今我们已经知道所谓瘟疫就是某种细菌或病毒造祸。应对猛烈疫病来袭，我们已经有特效药、呼吸机、方舱医院,有封城措施，全民抗疫，还有核酸检测，早不似当年面对瘟疫的吴医生那般势单力薄。但是玉湖殿里的那位旧日人物依然让我怦然心动，有如目送午夜时全身穿防护服进入客房工作的检疫医生。有一种精神可以跨越千年而相通共振，我想那不是别的，就是对生命的珍重。当年吴医生因此为人们景仰，如今抗疫也因此步步获胜。

　　所以倍觉玉湖殿香气环绕、沁人心脾，因为当地茶季，更因为其中人物。古往今来都一样，为苍生黎民，其心至诚，其香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