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创立竹器博物馆
栏目:视点
作者:陈履生  来源:中国艺术报

竹器博物馆一角

  四面环江的扬中,过去以与地域关联的芦、柳、竹特产而远近闻名。江边的芦和柳因水而生,河豚随潮起潮落而长于此。江洲的一侧与圌山隔江相望,是江洲人借景的最美风光。

  历史上扬中人都是与竹器相伴终身。当然,不只是在扬中,在中国的很多地区都是如此。生下来就睡竹床,儿时坐竹椅,大些睡觉有竹席、竹枕,床上防蚊还有竹围栏;厨房用有竹碗橱,买菜用竹篮子,淘米有竹筲箕,筛米有竹筛子,蒸年糕用竹蒸笼,防蝇有竹菜罩,吃饭用竹筷;文房中有竹笔筒、竹香炉、竹牌匾。妈妈做针线活有竹针线盘,缝补丈量用竹尺;奶奶纺纱用竹纺机,梳头用竹梳子。务农时用竹扁担、竹箩筐、竹柄钉耙和锄耙;丰收场上有竹连盖、竹窝积。还有扫地用竹扫把、竹簸箕,晒或晾东西有竹扁子,走亲戚用竹提盒,登高有竹梯子。如此等等,就是一个“竹之家” 。过去的这些如今都是满满的乡愁和记忆。

  那时候,扬中人家稍微富有一点的,家前屋后都有竹园,如此就构成了河水穿过、竹林掩映的家园风光。而竹园被称为“哑巴儿子” ,家中缺钱了,就到竹园里砍两根竹子,扛到集市上换钱。我外公苏天林没有手艺,可是竹园比较大,其中的竹子比较粗,适宜劈篾做各种竹器。所以,一年只要赶集卖三五回竹子,大概零用钱就够了。此乃靠竹吃竹,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一个道理。

  儿时非常羡慕外公家竹园中的竹子,又粗又高;竹园中还有比较罕见的对接而生的竹子,一般都选为新人结婚挂帐子的竹竿,寓意成双成对。我家的竹园面积不算小,但竹子的品种不好,又矮又细,不能劈篾做竹器,只能作为搭建或做篱笆的材料。而外公家的竹子搬到我家又成活不了,因为我家的地势高。小时候就听说1954年扬中发大水,很多地方被淹,外公家淹没在水中,家里可以摸到鱼,而我家却安然无事。一切看来都是命中注定。

  扬中人家的竹园一般都在后院,前院通常是晒场加菜园。从风水上看,竹子成片而阴,所以种在后门比较合适,而前院要敞亮。我家前院就有用细竹编的篱笆,而柴门也是竹子编的。院里立有树干的立柱,两个柱子之间用粗的竹竿相连,竹竿是晾晒衣服用的。柱子上系有竹钩,可以挂竹篮子。这个钩以竹的竹竿和节上长出的枝构成,枝通常留一节,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钩。这个钩是多用途的,举凡可以挂的都能用上它,包括鞋子洗后也挂在这个钩上晒干。

  那年头,只要寻亲访友,都要带上几个大大小小的筲箕篮子,外乡人每每都夸扬中人的手艺;扬中人也以此为骄傲。那一年,学画不久,到镇江师专拜访一位老师,就带去了扬中的大小篮子。说实话,扬中地方资源有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那时候是一个比较穷的小地方。所以,今天,听到家乡出现“大扬中”的口号,实在有点不顺耳。

  那年头,几乎每个村中都有竹匠。他们和村中的木匠、瓦匠、裁缝等构成了匠人群体,表现出了与农业社会关联的农村制造的特色,并形成了扬中的经济特点。竹匠工具简单,基本上有竹刀和锯子就能干活,入行门槛低。扬中的竹匠都以编织实用器为主,以筲箕、篮子为大宗。手艺好的能编席子和扁、筛之类,基本上没有花活,其工细致而光滑。

  中国人利用竹这一自然生长的多年生禾本科竹亚科植物,为建筑和日用编织所用,最早可追溯到洪荒时代。在秦始皇兵马俑坑的出土物中就有竹编织的印记;到了西汉马王堆的墓中,不仅出土有多种完整的竹编制品,更见证了许多实用器的功用。而从先秦至魏晋以竹片为书写材料的时代,是在纸的发明与普及之前关于竹的最为重要的利用。竹简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竹器。基于考古发现,竹的利用在中国有着超越五千年的发展历史,而且脉络清晰,流传有序。

  具有悠久历史的各类竹器,流传到今天是自然资源利用和手工艺发展的活化石。就工艺而论,竹器的编织是一项特别的艺术,其造型因用途而多样,装饰因器型而丰富,工艺因匠心而变化,审美因地域而各具特色。这是一个无比精彩的工艺世界,也是充满匠心精神的一门手艺。竹器的不同品种有不同的编织方法,尽管工艺上有粗细的不同,但编织的一丝不苟,往往表现出工艺上的特色。其充分利用竹丝的可塑性,塑造了各不相同的器型,在每每不同中表现出了同类中的差异性。而各种具有竹编特点的装饰图案,不仅在几何形以及连续的方式上表现出了自身工艺上的特点,而且还可以编织出相对具象的图案以及文字。其中文字所表现出的时代特点,则见证了历史与发展。竹器图案是竹器艺术的重要组成,也是中国图案艺术的一个重要类别。

  过去,对于每一位扬中人来说,竹器是再熟悉不过的家常。那时候没有塑料,更没有冰箱、洗衣机等各种家用电器,就连灶台也没有。显然,生活方式的改变,出现了新与旧的更迭。今天的河边已很难见到淘米、洗菜、洗衣的身影,日常所用也多是塑料篮子、筐、桶、袋等塑料制品。竹制品现在基本被取代淘汰,越来越稀罕。经历了冰箱淘汰碗橱、吃河水改为吃自来水的生活方式的变化,过去家中的竹器慢慢沦为垃圾被处理。但是,它们不该如此。

  不忘乡愁,留住记忆。只有用博物馆的方式,才有可能让后人知道前辈是如何生活和劳作,并知道他们的手艺是如何的精妙和讲究。而由此所折射的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工艺和文化,更重要的是特产的利用和创造精神。显然,前辈的乡愁能够通过博物馆成为记忆的归宿,成为今人对于历史的新知,那么,不管他们今天生活在哪里,都能够勾连出一种难以拒绝的家乡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