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梦,从山里向山外蔓延
——原生态藏族歌舞剧《热梦科巴》的创作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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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报记者 王雨檬  来源:中国艺术报

孩子们在山脚下的土坡上进行压腿训练  王洪波  摄

《热梦科巴》舞台照  薛宇哲  摄

  “被大山遮住的远方是不是神仙住的地方?

  爷爷奶奶说,外面就是草地的边缘;

  寺庙的喇嘛说,外面是天空一样的心性;

  学校的老师说,外面是一片知识的海洋;

  而神通广大的强巴神,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们也没有去过山外面’ ……”

  近日,梅兰芳大剧院原生态藏族歌舞剧《热梦科巴》的舞台上没有背景视频,没有追光灯,没有烟雾效果,只有质朴的声音与祈祷,来自遥远大山的藏族孩子们在最简单的舞台上为观众献上了一份最虔诚的礼物,用幼小的身躯舞动出一段关于大山与梦想的故事……

  山的最外边还是山吗?

  “热梦” ,在藏语中代表“梦想” 。“科巴” ,青藏高原深处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茫茫的苍山,红崖赤裸,用卫星定位只能看到在苍莽大山之间有条蜿蜒的小河冲出滩地,五个小村子被河串联起来,六个宁玛教派的小庙,七座位置不同的佛塔,加上一座简陋的小学——科巴完小,和许多个怀揣着梦想的孩子。他们梦想着有一天,可以走出苍山,认识外面的世界。

  在这个完全被大山遮挡的山村里,绝大多数人去过的最远方不会超过西宁市,甚至有人连县城都没去过。至于这里的孩子,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业上,绝大多数是在家干活,或者上山放羊去了,或是挡牛(在夏季开始时,把牛赶到很远的地方去) ,也有出家当了喇嘛,抑或跟着家中亲人渡过黄河,到渺无人烟的草原深处挖虫草。长年的缺课,让很多孩子不会说汉语,不知道除了自己的课本以外,还有课外书的存在,不知道数字可以组合与变幻。这里半农半牧,干旱导致畜牧条件非常恶劣,科巴人生活在贫困中,很多孩子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穿着破烂的衣服。但这里却充满了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孩子们眼睛里那种明净清澈,以及孩子们的快乐,还有他们随时火山爆发一样的笑声。

  能歌善舞是大自然赐予孩子们的珍贵礼物。过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年轻的藏族老师在黑暗狭小的教室带着孩子们排练舞蹈。矫健的小身影雀跃着,那跃动中有树林里孩子们平日的奔跑,放羊时在山头的长啸,山崖边操场上的嬉闹,世上任何表演都不能替代这种原生态的跃动。在有限的农闲和课余时间里,孩子们总是有着问不完的问题,一有时间就围着老师问为什么,天和地,远和近,一切都能成为问题。而在孩子们孤单的心中,最大的疑问就是山那边还是山么?山的最外边又该是什么呢?

  2012年,在以北京、西安、深圳、合肥、西宁等城市为主的志愿者和外界爱心人士的支持下,科巴完小终于破天荒地组织孩子们走出了大山,去了安徽合肥。2013年,又来到首都北京,这些本来循着父母祖辈的习惯,只能在这个大山之间默默守望苍山,终老于贫困与落后的孩子,如今却为山里带来完全不一样的认识与信息。这种冲击是巨大的,以至于第一次出山的几个男生,返回高原后跟小伙伴们打起架来,为的是捍卫自己所见所闻的真实性;外面的世界为他们的学习成绩带来了巨大的进步,因为他们知道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才能有希望走出大山。

  这便是歌舞剧《热梦科巴》的剧本原型,孩子们坐在群山之间、泥土地上仰望蓝天的幻想,演化成歌声、舞姿、对话, 《热梦科巴》再现了曾经发生在大山中的一幕幕。

  梦想是山里吹荡不竭的风

  当“科巴孩子北京梦想成真”活动结束后,创作《热梦科巴》舞台剧的想法自然地涌动着,诞生于赤裸干燥的红山崖之间,开始它不平凡的生命历程。从深圳辞职去科巴支教的老师蒋小苗希望孩子们的梦想可以延展得更长,延展到山外,延展到舞台上,然而让大山里这些四五年级的孩子,用长期缺乏营养、长期在呼吸疾病困扰下的小身躯,排演一场一个半小时的歌舞剧,这本身就是一个梦想。

  2014年2月,春节刚过,青海科巴群山中断断续续下了十天的雪,气温降到了极点,经过初步挑选的科巴完小舞蹈队的30多个小演员,开始了最初的排练。山里没有合适的教室与场地给孩子们作排演场,他们只能冒着凛冽寒风,从积雪中清理出一块篮球场,作为自己最初排演的舞台。

  地上放着个易拉罐的空瓶,代表是舞台上的白塔;放上一块石头,代表是墙壁的位置。没有音乐,只有老师嘴巴里哼出的调调;没有道具,只有孩子举着被冻得皴裂小黑手的比划;有孩子从家里拿来一个旧手机和收音机,串联在一起,再接上一个充电器,算是最初的跳舞音响。练习条件非常艰苦,在凛冽寒风中,老师与孩子一起忍受高原上的低温,舞蹈间隙中的孩子,会随手抓起地上的雪,悄悄放在嘴里解渴。

  让祖祖辈辈都在群山中生活,完全没有任何表演基础的孩子学会舞台剧,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带着孩子还原这段生活,孩子们要演放羊,就带着他们去放羊。他们在高山上排练,在刚刚变绿的草甸子上雀跃,在关牛的围墙里排队形,还在山崖边的经幡下排练。渐渐的,孩子们终于对舞台剧有了初步的印象。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孩子们的梦想,老师们的梦想,就像科巴大山吹荡不竭的风一样,把经幡彩旗吹得猎猎声响,就像在山间煨桑一样,那袅袅青烟直上九霄。

  2014年最后一个月,这群处于青海高原群山之间的孩子,在科巴多达村那座冰封的桥上整队,把冰冷的水泥扶手当作依靠,坚持训练。隆冬高原的稀薄空气似乎冷得已经固化,然后被越来越重的训练压力碾成粉末。长时间的野外训练,孩子们纷纷感冒咳嗽;而长期驻扎在科巴的小苗老师也在严寒的侵袭和高强度的训练下导致体力透支,感染了严重的呼吸道疾病。在高原最怕呼吸道疾病,稀薄空气会让小病变成大病,甚至走到肺心。尽管如此,她还是拒绝了去西宁疗养,抱着一堆药匆匆返回科巴。

  为了减少狂风带走孩子们身上的体温,也尽量降低训练中孩子患病的可能, 《热梦科巴》的排练场地被转移到江藏昂村的篮球场。这里北面是一道悬崖绝壁逼仄,西面是一道起伏山峦,将西北风挡住,而这两道山,又恰好形成一个回音壁,让训练场变成一个天然音箱,孩子们训练时的呼喊声被坚硬冷酷的山崖推搡共振,变成一种奇特音响,回荡在寒空中。

  热梦,蔓延一座又一座城市

  经过漫长的努力,孩子们终于朝着梦想出发了,临行前按照当地宁玛教派的习俗,孩子们去转经轮殿、转山、转塔、转河,向家乡和心中的神灵告别。这些物质上一无所有但内心无比充实的孩子,身穿藏服走在通往山外的路上。

  “热梦”的第一站是青海省省会西宁市。这是山里孩子的第一次公演,尽管是露天演出,却给了孩子们一个踏实的起点。第二站“热梦”来到了中国最南端的大都市深圳,剧情里没有刻意的悲催与苦情,只有孩子们自己的故事,他们的单纯、渴望、执着,还有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生活,在无法抵御的感召下,演出获得出人意料的热烈反响,所有伸出援手的好心人和孩子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现在,这些可爱的藏族孩子已经登上了国家级舞台,在更高的起点开始新的征程,希望他们重回深山后,能找到更大的梦想,并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