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别人的酒,浇自己的乡愁”
——由歌曲《乌兰巴托的夜》想到的
栏目:艺林
作者:朱小松  来源:中国艺术报

  歌曲《乌兰巴托的夜》在网上爆火,成为一个现象。许多中国流行音乐重量级歌手纷纷加入翻唱行列,如李宗盛、张清芳、谭维维、乌兰图雅、降央卓玛、丹正母子等。由于他们自身音乐风格各异,一时形成音乐盛宴,让听者大饱耳福。

  《乌兰巴托的夜》最初是一首创作于1985年的蒙古国著名歌曲,词、曲作者及演唱者都是蒙古国人(桑堆扎布作词,普勒布道尔吉作曲,蒙古微笑乐队原唱) ,为什么时隔38年后,又能在中国大火呢?笔者以为,首先是原版歌曲词美曲优,具备了歌曲大流行的条件。《乌兰巴托的夜》表现了乌兰巴托夜晚的美丽和人们对它的热爱。其次是在“地球村时代”,各种音乐传播平台如雨后春笋,为音乐共享创造了无限的机会。当然,笔者认为这首歌流行的最大原因,是用一首外国歌曲作“壳”,讲述了中国人的追梦故事,即“用别人的酒,浇自己的乡愁”。

  我们知道,外国歌曲要在中国流行,必须跨越语言障碍,实现本土化。目前网上流行的《乌兰巴托的夜》中文版歌词有很多版本,最流行的大致有三个:一个是根据原版蒙古语歌曲直译的版本,一个是由左小祖咒、贾樟柯为把此歌作为电影《世界》插曲而重新填词的版本,还有一个是半蒙古语半汉语的版本。而现在被翻唱最多、最能打动人心的中文版歌词正是左小祖咒、贾樟柯填词的《乌兰巴托的夜》缩减版。不要小看重新填词,它把一首对外国首都的抒情诗,变成了中国人自己的情感故事。

  原版蒙古语歌曲《乌拉巴托的夜》的中文表述是这样的:“有一个地方很远很远,那里有风有古老的草原。骄傲的母亲目光深远,温柔的塔娜话语缠绵。乌兰巴特林屋德西,那木汗,那木汗,歌儿轻轻唱,风儿轻轻吹,乌兰巴特林屋德西,那木汗,那木汗,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有一个地方很远很远,那里有一生最重的思念。草原的子民无忧无虑,大地的儿女把酒当歌,乌兰巴特林屋德西,那木汗,那木汗,你远在天边却近在我眼前,乌兰巴特林屋德西,那木汗,那木汗,听歌的人不许掉眼泪。”整首歌词对乌兰巴托的夜极尽赞美之词,给人一种舒展祥和的感觉。只是最后一句由于词曲作者爱之深,多少有点伤感:“听歌的人不许掉眼泪”。明令“不许”,反而催生了人们的眼泪。

  再看左小祖咒、贾樟柯填词的《乌兰巴托的夜》歌词是:“穿过旷野的风啊,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那么静,连风都听不到,听不到。飘向远方的云啊,你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那么静,连云都不知道,不知道。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那么静,连风都听不到我的声音,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那么静,连云都不知道,不知道……”整首歌词一改原词以“乌兰巴托的夜”为中心的咏唱,而是围绕人的命运起伏跌宕。这里的“穿过旷野的风”和“飘向远方的云”并非是草原上自然的风和云,而是思念的那个人的代名词。第二句“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最是“黄金句”,包含了多少无言的伤感,可以说是人生失意的点睛之笔,瞬间让听众情感“沦陷”。该版歌词由赞美家乡变成命运感叹。静谧的乌兰巴托的夜,也成了不知人间冷暖的无情物:“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连风都听不到我的声音”,这些变化正是与电影《世界》里的人物命运相吻合。

  电影《世界》讲述了几个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年轻人在一个世界公园里的工作与生活故事。片中女主人公舞蹈演员赵小桃的前男友去了乌兰巴托谋生,赵小桃心中五味杂陈,既有点羡慕,又有点失落。加上片中跟她要好的俄罗斯舞蹈演员的妹妹也在乌兰巴托,于是插曲《乌兰巴托的夜》就成了她的内心独白和情感宣泄。现在流行歌手们翻唱的《乌兰巴托的夜》已经省去重新填词在片中的第二段,毕竟第二段与电影《世界》的剧情和人物联系得太紧,不利于更广大听众的情感带入。

  由《乌兰巴托的夜》重新填词在中国大火的案例,笔者想到人们耳熟能详的从20世纪初流传至今的李叔同填词的歌曲《送别》,同样是一首“用别人的酒,浇自己的乡愁”的经典之作。19世纪,美国作曲家约翰·庞德·奥特威创作了歌曲《梦见家和母亲》,表达的是对远方的家和母亲的怀念与赞美。后来此歌曲流传到日本后,日本词作者犬童球溪采用《梦见家和母亲》的旋律填写了一首名为《旅愁》的歌词。李叔同于1905年至1910年东渡日本留学,学习油画兼修音乐戏剧。此间他接触到了犬童球溪的《旅愁》,将歌词翻译成中文:“西风起,秋渐深,秋容动客心。独身惆怅叹飘零,寒光照孤影。忆故土,思故人,高堂会双亲。乡路迢迢何处寻,觉来梦断心。”1915年,李叔同回国后的一个冬天,大雪纷飞,他与好友许幻园挥泪而别。看着昔日好友远去的背影,李叔同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个小时。随后,李叔同返身回到屋内,把门一关,含泪写下了举世闻名的《送别》。李叔同对原曲作了少量修改,又配上新的歌词:“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从上述两首经典作品的演化过程,可以看出外国音乐中国化的过程。它给我们的启示是,音乐要想深入人心,需要与本国人民的生活与情感息息相关,让旧瓶装新酒、老树开新花。

  (作者系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论与批评部副主任、一级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