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版《灌篮高手》:
每位“凡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栏目:新作快议
作者:周粟  来源:中国艺术报

电影版《灌篮高手》海报

  对众多80后、90后来说,前往影院观看《灌篮高手》,如同一场“朝圣之旅”。承载几代人回忆的经典IP,暌违27年后再登大银幕,迅速引发观影热潮。从票房成绩看,影片打破我国影史动画电影零点场纪录,上映4天时票房已近4亿元,超越《铃芽之旅》成为我国影史日本动画电影首周票房冠军。但更值得关注的,恰是创作风格上,影片与其他“大IP漫改电影”迥异的以下三点。

  其一,对IP泛用的极端克制。电影版《灌篮高手》具备IP商业转化的现成模板——“全国大赛故事+全明星角色呈现+国民级配乐穿插”,这三点元素的有机组合,必定形成现象级传播热度。但创作者刻意弃用这一“简易答题模式”,不仅大幅删减漫画中热血的经典桥段,舍弃仙道彰等坐拥庞大粉丝群的全明星角色,甚至没有让一首燃爆“回忆杀”的经典配乐闪现。影片不迎合观众期待的独有坚持,体现出创作者IP使用上极度克制的艺术态度。

  其二,对影像语言规律的挑战。相比动画版《灌篮高手》以“Q版”滑稽画面、幽默搞笑对白和快节奏运动场景构筑的影像风格,电影版刻意减弱以趣味台词和个性人物推进叙事的既有模式,转为以大量空镜头、闪回插叙和画面留白等深具“物哀”风格的“电影感”镜语铺陈故事,挑战着商业类型片固有的创作规律与叙事节奏。

  其三,对主角视角的刻意改换。与漫画版以樱木花道这一个性鲜明的“天才”作为主角相比,电影版《灌篮高手》特别选择“湘北五虎”中存在感最低的“凡人”宫城良田作为叙事主体。面对实力强大的对手时,赤木刚宪、流川枫、三井寿领衔的湘北队是绝对弱者;视角转换至湘北队内部,宫城良田也是五人中资质最平庸、性格最内敛的普通人。从“天才”向“凡人”的主视角改换,成为《灌篮高手》由小荧幕走向大银幕的最大变化。

  以上三点特性激发疑问——创作者为何舍弃显而易见的成熟创作方案?深入分析,恰如电影版的直译名“最初的灌篮”,电影版《灌篮高手》是一部依托老故事全新演绎的“新作品”:在经典IP取舍、影像语言进阶、叙事主体更迭等方面,影片呈现出典型的“作者电影”特质。这一特质背后蕴蓄着创作者历经岁月磨砺,对人生本身新一层的理解认知。

  首先,作为《灌篮高手》原作者以及电影版《灌篮高手》编剧和导演,井上雄彦想实现与观众共同成长。作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灌篮高手》已成为一种寄托,是一代人缺少动力时重燃斗志的精神力量。然而,伴随80后、90后由童年步入中年,对篮球的单纯挑战,早已转为对生活的艰难应战;热血随时间冷却后,少年“不识愁滋味”时的“强说愁”,已化为中年一句淡淡的“好个秋”。如井上雄彦所说:“20多年过去,人生视角和价值观发生了巨大变化,自己也想给作品增加不同的视角,想表达出价值观对于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答案这个想法。”因此,始终坚守艺术品质的创作者,更渴望将电影版打造为有人生深度的一本新书,而非重复打鸡血的经典广告。不同于《名侦探柯南》围绕几十年“不长大”的小学生角色,横向构筑“柯南IP宇宙”,《灌篮高手》不再墨守商业IP收割情怀的既有规律,舍弃对性格鲜明的全明星IP角色泛化,转而纵向开掘尚待深挖的人物宫城良田的内心世界;井上雄彦选择以大量空镜头和画面留白,替代动漫版中的搞笑画面和运动场景,传递人生由少年走向中年阶段面临的全新境遇,期望创作者、观众与角色三者共同成长。

  进一步看,电影版选择宫城良田为新男主,正因其具备典型普通人面临的“中年境遇”。生活远比一场比赛艰难太多,正如毛姆在《刀锋》中所写:“人生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等于是场豪赌,失败的人不胜枚举,成功的人寥寥无几。”年轻无畏的“天才”樱木花道可以在球场上拼尽全力,即使输球也值得荣光时刻;宫城良田眼中“17年只有篮球”的泽北荣治和流川枫,也因为优渥的家庭可以将“打篮球”视为唯一的动力心无旁骛。但不同于动漫版中英才少年可以在球场肆意挥洒青春无悔的汗水,广大平凡中年人面临的这场“人生比赛”,根本无法放弃,因为他们承载着太多的重担与责任;他们与电影版中的宫城良田很像,没有退路,不能犯错,唯有在崩溃的边缘如履薄冰,坚韧地负重前行。正因如此,电影版才会频繁设计在激烈的比赛间隙,以大量闪回插叙,描绘宫城幼年丧父、童年丧兄的人生不幸,刻画他过早承担起的父亲和兄长角色;电影版深挖出宫城良田看似面无表情背后的成熟,源于他一直谨记着亡故哥哥的话,“就算心再怦怦跳,也要努力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他需要时常看看手掌上写的“第一后卫”座右铭后握紧拳头,如同广大普通人给自己艰难的人生握拳鼓劲,不断激励自己咬牙坚持;而宫城良田如同哥哥一样默默在海边山洞里的独自痛哭,诠释的也正是“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创作者实际希望传达的,正是宫城良田如你我般承担着的真实的生活重压,这种对广大“凡人”人生境遇的真实写照,正如当下火热的《漫长的季节》等温情现实主义影视剧一样,呈现出普通人真实生活中那份“皮袍下的小”,体现出《灌篮高手》“作者电影”般的深刻人生阅历。

  最后,如果《灌篮高手》可以在现有创作思路下,改为以樱木花道和宫城良田形成“双男主”创作视角,或许能更大限度地兼顾艺术创作与商业影响间的动态平衡。因为采用这种双男主模式,《灌篮高手》的影像文本中就将存在一对相互对立的“双重文本”:观众在“表层意识文本”中解读出了樱木花道代表的“青春无悔”,同时在深层无意识“潜文本”中解读出了自身的当下现实生活困境与内心渴望,这种内心渴望转而在“凡人”宫城身上得到替代性满足。这种于潜文本层面的“隐性置换”,存在着一种心理学上的转化变量,即观众内心代入的是“天才”樱木还是“凡人”宫城;进而无论如何选择,他们都会因内心被理解触动而受到激励,继续拼搏。恰如电影《死亡诗社》中引用的一段梭罗名言:“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别陷入这种境地,冲出来!”本质上,电影版《灌篮高手》试图传达给观众:即便是“凡人”,也要不断拼搏,因为每位“凡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副编审、高等教育分社社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