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出东方》:
在舞动中凝铸民族交融的中国图景
栏目:视线
作者:任文惠  来源:中国艺术报

舞剧《五星出东方》剧照 何铭 摄

  大幕拉开,茫茫戈壁中,一队考古队员艰难跋涉,随着鲜艳如初的织锦护臂从黄沙中慢慢显出真容,一道穿越历史的时空之门骤然打开,将观众带回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

  文物承载着一个国家的文化底蕴,凝聚着民族精神,文物考古沟通过去与未来。舞蹈通过身体的传承延续了人类文化的基因密码,好似活态的“文物”,舞蹈借由身体的传承和文物考古的意义合而为一,共同承载历史的温度与厚重。

  舞剧《五星出东方》通过尼雅考古中发现的汉代织锦护臂,用舞蹈艺术的想象力激活了一段千年前民族交融的美好图景,为“大戏看北京”奉献出一部精品之作。

  舞剧作为近现代以来从西方传入中国的一种艺术形式,历经“新舞剧”“民族舞剧”“现代舞剧”“当代舞剧”的发展历程,形成一种以世界舞剧艺术为坐标的独具中华民族文化审美因子的中国舞剧样式,在古今中西贯通中探寻中国精神、中国气质的传达。中国当代舞剧强调“当代性”,舞剧《五星出东方》的取材和立意凸显中国文化中绵延的家国情怀,体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意识,立意深远宏阔。男主角奉在西域戍边数年,尽力守护这片土地的安宁,为了击退进犯精绝城的北人而在风沙中遇险,和北人首领之子建特幸得僧侣相救,又被护送到精绝城,二人因此邂逅了精绝首领之女春君,三人随即展开了一段荡气回肠的感人故事……最终奉为了保护精绝城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奉死后,“夜空中突然出现五星连线东方的神奇天象,众人仿佛全都融入了五星闪耀的星空之中。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同一片星空下,忘了地域,忘了部族,忘了时间,不分彼此。只因这天下,每个民族、每个人的命运最后都紧紧相连!”奉、春君、建特的故事虽由写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汉代织锦护臂和汉简上的文字“奉谨以琅玕一致问,春君幸毋相忘”艺术化的创作而来,却具有跨越时空的现实意义。作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剧目, 《五星出东方》从文物的激活中唤醒了民族的文化记忆,延续了当代舞剧现实主义的价值谱系。

  尽管舞剧《五星出东方》传达的是一个如此宏大的主题,但编导却将这宏大的历史叙事化为人物的曲折命运,彰显出人在历史发展中的主体性力量,在创作中紧紧抓住人及人物情感表达这一核心和舞蹈创作本体,“以情释理、化理为情”,取舞蹈表现重“情”之本色,融“情”于舞剧叙事之中,通过“情”来彰显活生生的“人”。舞剧中以奉和春君、奉和建特、春君和建特以及三人之间的情感变化作为主线,三人情感发展的变化推动情节的发展并贯穿全剧始终,人物关系发展自然、不突兀,奉和春君从素不相识到互生情愫,再到深入了解后的心心相印,一个重情重义,一个热情纯真,将侠骨柔情诠释得淋漓尽致。奉和建特二人从势不两立到在共同的相处中逐渐了解再到共建被沙暴破坏的精绝城中的患难与共,人物情感的发展自然而且符合逻辑,并且整个过程不觉沉重,尤其是洗澡舞,不仅暗喻了二人的“坦诚相对”,更为二人关系的发展增添了一抹诙谐幽默的色彩。这样一种以人物塑造为核心的创作手法,在人物情感的发展动机中寻找“可舞性”,很好地处理了“舞”与“剧”的关系,编导娴熟运用这一中国现代舞剧中独具魅力的创作手法,体现出深厚的舞剧创作功力。

  在舞剧的舞蹈编排上,除了奉和春君、奉和建特之间的双人舞,奉和春君、建特的三人舞,《五星出东方》在群舞的编排上独具特色。编导王舸发挥他在处理群舞和个体人物关系上的编创优长,将个体和群像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饶有趣味的处理,将风格化与叙事性有机结合在一起,群舞舞蹈风格各异,且突出叙事氛围和人物性格设定,起到了推动叙事、塑造人物的重要作用。精绝城女子灯舞不仅展示了西域独特的异域风情,呈现了一场视觉的盛宴,满足了观众对克孜尔石窟中“龟兹壁画”里“伎乐天人”翩翩舞姿的憧憬与想象,成为该舞剧出圈的特色舞段,而且烘托出女主角春君美丽动人的人物形象,为奉和春君的爱情萌动打下基础。精绝城中的集市舞也是如此,它不仅符合西域的乐舞文化背景,展示了精绝城的繁荣祥和,也为奉和建特加深对精绝城的感情进行了铺垫,还起到烘托气氛的重要作用。奉在和春君、建特的畅谈中回忆着长安城的恢弘与繁华,元宵面具舞、春种秋收舞、锦绣舞……从民间到庙堂,完美展示了大汉王朝的雄伟壮丽和百姓安居乐业的图景,尤其是古朴内敛的“锦绣舞”,端庄雅致,令人回味无穷。春君游走在群舞的人群之中,充满了羡慕与向往,使之后精绝城的子民与中土民族的融合顺理成章,这样精彩的群舞舞段还有北人男子群舞,野性彪悍中带着一股杀气,不仅和女子群舞形成视觉的鲜明对照,而且为北人进犯精绝、奉最终牺牲埋下伏笔。

  在这些精彩的舞段中,编导充分发掘群舞真正的“可舞性”,摆脱了以往舞剧群舞作为情绪插舞和风情展示的窠臼,将主要人物的情感变化和群舞有机交织在一起,舞与剧水乳交融,浑然天成。而且更为重要的是,编导突破舞种的限制,紧紧抓住舞蹈身体律动的“可视性”,即肢体语言的视觉呈现特点,在创作中对各种风格的舞蹈语汇自由驱使,在遵循舞剧创作规律中实现创造的自由,西域舞蹈的异域风情和汉代舞蹈的古朴清新,舞蹈风格的多元融合和跨民族之间的融合形成对应关系,以舞传递出各民族文化的渊源与交融的过程,形成舞蹈本体语言的视觉隐喻,这不仅是该剧的一大特色,也使得这些舞段成功出圈,为观众所津津乐道。

  作为一部主旋律题材的舞剧,该剧打破了以往该题材大多数创作中凝重的底色,严肃中有诙谐,恢宏中有俏皮,张弛有度,在观赏效果上呈现出轻松、自在的审美观感,更符合当下年轻人的欣赏口味,成为网友热议的焦点。除此之外,倒叙、正叙、插叙的叙事方式,精美的舞美服饰等也是该剧成功的重要因素。

  该舞剧将宏大的立意、优美的舞蹈、精密的叙事融为一体,在舞动中展示出一幅壮丽的民族交融的中国图景。舞剧作为一种外来的艺术形式,经过中国舞蹈艺术家近百年的探索与淬炼,从模仿、借鉴到融合、创生,已然形成了独具中国气质的表达方式,以舞蹈的身体激活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以生命的律动传承中国文化的精神,中国舞剧走出了自己的道路,在世界舞剧的版图中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贡献了自己独特的价值。

  《五星出东方》的结尾,首尾呼应,考古队员在风沙中分享着考古发现的喜悦,他们向着东方展开鲜艳的五星红旗,这一瞬间,五星闪耀,古今贯通。

  (作者系北京舞蹈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