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与新生
——山东省京剧院现代京剧《燕翼堂》观后
栏目:视线
作者:王瑜瑜  来源:中国艺术报

《燕翼堂》剧照

  当先烈的群像静静伫立于舞台,“望苍穹星辰月落天凄暗” ,深沉悲壮的咏叹重章复唱,富于诗意;“让你们早日见到那一天”,美好的憧憬与希望,饱含深情。《燕翼堂》的结尾,余音袅袅,如一首谱写民族觉醒与新生的诗章,动人心弦,感人至深,令人慨叹、怀想。《诗经·大雅·文王有声》云:“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燕,安也,翼,敬也。中华民族先祖推崇周武王功德,勉励子孙敬事而求安,山东蒙阴刘氏家族以“燕翼堂”命名,正寄托着这样美好的希冀和处事的原则。《燕翼堂》选取这样一个富于深厚文化积淀的家族在特定历史背景下的际遇加以艺术创作,无疑具有独特而敏锐的艺术眼光,戏曲舞台上生动鲜活的呈现为观照和思考那段历史提供了艺术化、审美化的视角。

  《燕翼堂》通过一个家族在国家和民族危难时刻的困境深刻揭示了国家变革、民族奋起的必要性、必然性。刘合浦作为族长,谨遵家训,以家业昌盛、人丁兴旺为责任,殚精竭虑,但内外交困,只能像“裱糊匠”一般左支右绌,勉力维持局面。他试图通过贿赂军阀韩复榘营救两位参加革命的家族成员刘晓浦、刘一梦,但最终迎来的却是两人就义的消息。“沧海横流多祸乱,人如蝼蚁偷生难。”天灾人祸,战乱不止,日寇入侵,百姓苦不堪言,即使像刘氏家族这样的名门望族依然免不了要应对悍匪的武力威胁、苛捐杂税的沉重压力、警匪一家的敲诈勒索、日本侵略者的暴力威逼……面对如此困局,他深感“可笑可悲可气”,但“无奈无助无计可施” 。个人、家族、民族、国家要化解危机,冲破困局,迫切需要变革,需要奋起,需要一盏刺破黑暗、照亮前行道路的明灯。

  《燕翼堂》通过刘氏家族成员在国家和民族危难时刻的抉择阐明了觉醒之后的中国人民,跟随中国共产党勇于斗争并走向胜利的必然性。沧海横流,风雨如磐,个人不同的抉择迈上不同的道路。其中,固然有吴有为这样屈服侵略者淫威、助纣为虐的奸恶之徒,还有贪腐无良的政府官员、荼毒百姓的土匪……但更有无数挺立的民族脊梁,肩负起民族的希望。刘晓浦、刘一梦为了崇高而纯洁的革命信仰杀身成仁,唤醒民众。他们的后人刘增韵、刘增易迅速成长和觉醒,继承遗志,投身革命,增韵在战斗中英勇牺牲,增易冒着危险潜伏敌营。刘合浦起初试图左右逢源,“中立求存” ,但在现实的打击和共产党人的精神感召下,逐步同情、倾向并投身革命,直至焚宅献身,完成了精神境界的升华。

  《燕翼堂》为我们体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蕴的深厚而坚韧的力量,思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密切关联,进而发掘其当下价值与意义提供了启示。中国共产党开创和正在进行的伟大事业,都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在《燕翼堂》中,我们看到了耕读传家、仁厚继世、德行为上、淡泊名利、勇担道义、济贫扶弱、守法恒常的刘氏祖训;看到了这个家族在国家和民族危难时刻庇护乡民、毁家纾难的义举;更看到了从这个家族中走出的共产党员刘晓浦、刘一梦对信仰的忠诚守护,对崇高理想的执着追求。青年一代的党员刘增易、刘增韵义无反顾投身革命,既源于父辈坚定信仰的激励,也源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浸润,增韵绣帕上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增易离家时“愿得此身长报国,何必生入玉门关”的慷慨激昂,无不诠释着这种文化信仰绵延、传承的巨大力量。正因如此,刘氏家族将烈士的棺椁浮厝于桑行,既为满足烈士遗愿,更为以此明志,表达善恶是非的判断,表达对烈士斗争和生命的敬仰。如果说“燕翼”是对一个家族兴旺绵延的深谋远虑和美好期待,那么,当这样一个充满古典意味和民族特色的名字映照于家族中牺牲的几位共产党员乃至前赴后继的无数英烈时,便生发出新的意蕴: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日起,便不是为一家一姓谋福利,而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燕者,追求国家安宁,人民幸福;翼者,对国家、民族、人民的事业永远充满忠诚和敬意。

  《燕翼堂》戏剧情节设置“细针密线”,张弛有度,戏剧悬念设计也较为巧妙,而且为演员表演和演唱留下了充足的空间。但部分情节仍需精雕细琢,例如刘增易离家参加革命,数年后以“汉奸”身份突然出现,给人以悬念的同时不免狐疑之感,急转直下的变化在剧中缺乏适当的铺垫和交代。刘增易既然潜入敌人内部周旋,为不引起怀疑,那么在特定戏剧情境特别是与吴有为一起逼迫刘合浦交出燕翼堂时,表演需要适度调节和“收敛”,掩盖“大义凛然”的风骨,或通过“打背躬”方式交代自己的身份。如此既可以“更有戏”,又可为刘合浦试图毒杀增易做好铺垫,唤起观众的观赏期待,增易讲明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时也不会有生硬突兀之感。

  刘建杰、吴雪靖、孙卫安等几位主演的舞台表演细腻传神,充分展示了各个行当的艺术魅力。刘建杰对刘合浦人物正直、善良、无奈、隐忍的内心世界进行了充分挖掘,精彩呈现了主人公作为族长、家主、儿子、父亲的复杂身份以及在特定戏剧情境中的矛盾心理。特别是当他面对成为“汉奸”的儿子逼迫自己交出燕翼堂时,震惊之余的失望、羞愧、悲愤、隐忍、压抑、心痛、不舍,五味杂陈:“手发抖,恨满腔,悲愤心发颤,望血帕喉间哽羞愧难言。”思前想后,左右为难:“亲生子手染亲人血难掩悲愤,家与国情与义难两全。亲生子心头肉刘氏根脉,怎忍心举屠刀诛杀血缘,一边是骨肉情血中深嵌,一边是同胞们苦难连天,一边是孽子罪深恶迹斑,一边是民族危难挽狂澜。 ”荡气回肠的演唱和克制内敛却充满力度的表演完美诠释了复杂、纠缠的情绪。

  《燕翼堂》的艺术呈现在借鉴传统与创新方面也有值得关注之处。例如开场满门欢庆,等待迎接刘晓浦、刘一梦出狱,结果却迎来两人牺牲的噩耗,这种由喜转悲的急剧变化与扬剧《百岁挂帅》、京剧《杨门女将》的开场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刘合浦在燕翼堂前对亲子增易的怒斥,会令人联想起赵树理先生改编后的上党梆子《三关排宴》中佘太君对投身辽邦的杨四郎的怒斥;为与敌人周旋,刘合浦与刘增易争相献身,又仿佛《赵氏孤儿》中程婴与公孙杵臼的争相赴死。这些充满戏剧性的场面要贴合剧情,具有现代感,但可以主动借鉴传统优秀剧目对于类似情节的舞台处理,对于创作者来说,这种借鉴和创造是戏曲传承发展过程中守正创新的必要途径;对于观众来说,新创剧目如果能够唤起他们对传统剧目观赏经验的积累,也不失为一种惊喜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