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性艺术刍议
栏目:艺术眼
作者:黄丹麾  来源:中国艺术报

  所谓介入性艺术,在形式上是指当代艺术呈现的在特定现场展开的、艺术家与参与者共同完成的混合媒介事件属性。这种基于特定现场发生的艺术实践揭示了艺术创作的四要素,即现场、艺术家、观众、作品之间多个主体的互动关系,这种介入性意味着当代艺术的意义生成,是在“场域性”审美机制中完成的。

  在内容上,当代艺术的介入性就是艺术家介入到特定的社会现场,与现场情境展开对话,它将艺术的触角深入到社会领域,成为连接人际交往、修复断裂的社会纽带、激发对话、增进社会认同的艺术综合体,是对现代主义审美自律性的否定,同时也预示了当代艺术的伦理转向。

  介入性艺术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未来主义、构成主义和达达主义的艺术家,他们将行为表演搬到城市的街头巷尾,使艺术作品成为大众参与的公共事件。20世纪60年代,介入性艺术再次抬头,主要体现在“景观社会”的来临。以“景观庞大堆积”为表征的社会,将“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法国思想家居依·德波指出:“景观是一种更深层的无形控制,它消解了主体的反抗和批判否定性,在景观的迷入之中,人只能单向度地默从。”

  不论是情境主义倡导的“飘移”“异轨”“情境建构”等“反艺术”策略,还是激浪派艺术家博伊斯倡导的“社会雕塑”,我们都可以看到,新前卫主义主要从日常生活的视野切入,以事件为主要形态,在公共空间中制造全民参与的社会艺术实践。他们试图通过日常事件激发公众的参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日常生活展开批判。今天的介入性艺术不仅要对社会展开批判,在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背景下,介入性艺术还具有促进对话、增进认同、重建共同体的社会效力。这意味着今天的介入性艺术将尝试从艺术的角度来构建社会,它表明艺术已经成为一种建构社会的“关系性生产”。

  正因为介入性艺术有着强烈的社会指向,对它进行阐释和评价将不可避免地在社会层面展开,这种批评话语以“关系美学”和“歧感美学”为代表。法国艺术批评家尼古拉斯·伯瑞奥德的《关系美学》将介入性艺术中的“介入”一词纳入到当代艺术的理论文脉中进行考察,将关系美学视域下的艺术界定为“将理论和实践出发点定位于整个人类关系及其社会语境,而不是一个独立的、私人的空间的一整套艺术实践”。艺术史学家与批评家克莱尔·毕晓普的“歧感美学”则更侧重艺术对社会的批判效力。她在《人造地域:参与式艺术与观看者的政治学》一书中,借用法国哲学家雅克·朗西埃“审美——政治”观,重塑自“关系美学”以来介入性艺术中缺失的社会批判性,并将此种批判性通过朗西埃式的“可感性分配”上升到审美层面。

  “关系美学”和“歧感美学”,实际上反映出今天介入性艺术广泛吸收了社会学、政治学或者人类学观点。当代艺术成为社会实践似乎是一种必然。今天艺术的出场也是一次关于身份、权力的出场,在这个语境中,对介入性艺术的描述和阐释将不可避免地成为一种艺术社会学。事实上,对于介入性艺术的表意形态而言,“剧场性”既是切入点,也是演变的核心。由于介入性艺术全面体现了“剧场性”的作品意义的生成方式,因此它代表了“剧场性的确立”。在介入性艺术中,文艺创作的传统四要素——艺术家、作品、观众、世界,转变为艺术家、作品、观众、现场。

  介入性艺术的理论支撑除了“关系美学”和“歧感美学”之外,还有格兰特·凯斯特的“对话美学”,其在《交往的碎片:现代艺术中的共同体与交往》一书中将其研究的关注点放在“对话”这一范畴。格兰特·凯斯特的“对话美学”将介入性艺术的意义生成原理纳入对话关系中进行考察。

  美国当代艺术史学家和艺术批评家迈克尔·弗雷德对极少主义“剧场性”问题的思考,可以被认为来自其老师格林伯格对较少主义的“无穷的在场”的批评。格林伯格用“瞬间性的在场”的观点来抨击极少主义雕塑所强调的“无穷的在场”,他认为现代主义作品不受外界的干扰,不追求与观众的互动,观众即刻就能把握住这件作品的全部。迈克尔·弗雷德在格林伯格的基础上,提出了“剧场性”概念,指出极少主义作品中的“剧场性”是由观众和不断变化的空间以及媒介物自身共同构筑的特殊的情境,即“感知的身体”“感知的空间”和物体共同形成的剧场关系。

  传统的再现手法到了杜尚那里,则被有意地彻底忽略。问题不再是突破规范、打破禁忌,而是决意超越于任何再现之上。杜尚的“创作”,毋宁说是“挑选”。杜尚对物品的选择十分随意,唯一的共同点是其均为现成品。“现成品”纯粹简单,是艺术家的率性而为,它在无所谓中得以完成。杜尚的作品《泉》同样是在无所谓的状况下被选择的,悖论在于,它被纳入了艺术范畴,而其初衷恰恰是从艺术中逃离。我们可以认为,艺术史赋予《泉》令人惊讶又羡慕的命运,这源于杜尚之举产生的影响:它对艺术家本人而言可能平淡无奇,对艺术界来说却无疑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杜尚的这件作品挑战的是传统艺术品概念以及传统艺术的创作方式,也挑战了观众欣赏作品的概念与方式。

  情境主义、偶发艺术或是激浪派艺术等,将艺术视为日常事件,强调通过艺术激发观众对日常生活展开批判。这里,艺术介入社会呈现为一种日常经验的介入,也就是将艺术经验与日常经验的边界模糊,从而让艺术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让观者通过一种熟悉的日常经验的感知,对僵化的生活予以反思。

  总之,介入性艺术是对现代主义艺术体系造成的艺术狭隘化、固态化的反拨,强调艺术的生活化、社会化。从这个意义上说,介入性艺术是以反审美、反艺术为标志的后现代伦理介入当代艺术的真切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