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红船》剧照 崔元 摄
歌剧《红船》日前在浙江嘉兴大剧院“启航”，虽说是试首演，但已成为2020年歌剧舞台上耀眼的亮点。看过《红船》的观众，大都会记得剧中的合唱里有一句唱词：“一个幽灵，共产主义幽灵，徘徊在中华大地。”分别在序幕、第二幕开场和尾声处3次唱起，其旋律之坚定、铿锵、顿挫和自信，留给观众深刻印象。我们知道，这句唱词，来自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且是这部名著的开篇之句。剧中，当《共产党宣言》中译本的译者陈望道兴冲冲地将刚完成的译稿送到陈独秀手上，陈独秀与隔空呼应的李大钊，分别朗诵出这段名句。随后，他们唱出这名句及其发展：“共产主义幽灵，如今登上了中国舞台” ，并唱出马克思的另一句名言：“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红船》的特色首先在于其题材出新。这个题材不能说是易于用歌剧来表现，它要讲的是中共一大的历史、背景及其意义。在我们的概念中，歌剧总要讲究男女角色搭配，女性为主角且其姓名就是剧名的歌剧，中外比比皆是。而中共一大，是一个全部代表皆为男性的会议。这是历史，不能因歌剧的特征去改变。再者，如果仅是一大会议的再现，全剧从头到尾始终在开会，又怎么可能是歌剧呢？于此，编剧王勇可谓绞尽脑汁，搭建了一个打破传统叙事格局的构架：现在进行时（会议）与过去时交替出现，一个个刚刚过去不久的场景、事件、观念的阐述和讨论等，以过去时的形态重现，并逐一向现在进行时的会议靠拢、汇聚。表现会议的场景，被穿插的过去时场景切割为若干段，避免了同一场景因时间过长而可能带来的枯燥和乏味。借助于过去时，李大钊、陈独秀两位未到会的中国共产党的开创者，与会议有机地联系起来。也是借助于过去时，女性角色从原本只有王会悟（李达夫人）及勉强存在的嘉兴船娘，增入杨开慧和细妹子。这样的构架，有如电影蒙太奇，或者说是受电影剧本创作手法的启发，但又不是电影剧本——那些唱词，绝对是歌剧的，是不可能转换为电影中的对白的。这样的剧本，把下一道难题留给作曲和导演。
该剧的音乐出自著名作曲家孟卫东。这位作曲家堪称奇人，不夸张地说，他的音乐作品有许多都是极具全国影响力的佳作，如央视《新闻联播》的开播曲、 《同一首歌》《大青藏》 《今夜无眠》等。由于《红船》剧本的制约，剧中角色，即便是主要角色，其最重要的咏叹调也不可能占有大篇幅，这就要求作曲家必须在有限的、相对短的篇幅里，用音乐将人物鲜活地塑造出来。孟卫东不负众望，他的音乐经由演员试唱时，毛泽东的《万岁，轻声的呼唤》 、杨开慧的《一艘小船行驶在湘江》 、陈独秀的《阴风吹，冷雨滴》以及前面提到的“一个幽灵”的合唱等唱段，当即获得导演、指挥、演员们的认可和高度评价。随后，更成为舞台上的重要段落。
而留给导演的难题，则成为迫使导演大胆创新出新的动力。此前，黄定山导演的歌剧《英雄》，场景切换近20次，笔者曾以为那就是换景次数之最了。未料， 《红船》的场景切换竟高达40多次。如此之多的场景，确实符合剧本的要求，也使观众有了看电影般的感觉。但从歌剧欣赏角度来说，难免有碎片化的感觉，而这种碎片化又是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的。导演的高明之处在于，对碎片化的场景努力做出不重复的处理：设有推拉门的景片与悬吊的景片交替使用，配以多媒体影像；横如宽银幕的景框、竖若山水画的景框及通景的背景画；少则两个、多达四个不同场景的组合或拼接；转台的调度等，使每个场景的舞美都充满意蕴和戏剧元素。其中，唯一重复的只有南湖船上的会议这一景：第一次，为党命名；第二次，讨论纲领；第三次，就纲领和决议举手表决。来自四面八方的“碎片” ，从人物到观念，在这里汇拢、争论，最后达成一致，使这个场景的戏在烘托中有所突出。
特别是对几场会议戏的不同调度，显示出导演的构思之精心。密时，围聚长桌，有坐有站，有正面、背面、侧面；疏时，有横向的拉开、有独自的沉思，有对立的交锋和呼应，还有满怀喜悦的呼喊；关键时刻，有瞬间的静止，有剧作家期望的油画、雕塑般的瞬间。种种不同，真正达到了“好看，好听”的效果。顺带要说到会议戏的音乐。在上海的会议（也是戏的开端）上，有13位代表，外加两位共产国际代表，而在南湖的会议上，是11位代表，不可能每个人都有独自的唱段甚至唱句，更多的是二人的重唱和多人的男声小合唱。曾为武警男声合唱团写过多首作品的孟卫东，又一次发挥了他的强项，使得《红船》中的男声小合唱处处感人。
已有十多部中国原创歌剧首演指挥经历的王燕，指挥孟卫东作曲的歌剧还是第一次。她在一次次的指挥中，逐渐意识到孟卫东与其他作曲家的不同，那就是他给了演员（包括指挥）更大的可塑空间，这其实也意味着要演员做足功课，全身心投入。听完合成、彩排，孟卫东会来到乐池边，再点拨一下哪里需要做什么样的微调。而到试首演结束，孟卫东上台谢幕，与指挥握手互相祝贺时，他感动的泪水还未来得及拭去。
《红船》中不乏精彩的戏剧段落，最为观众乐道的，如：陈独秀撒传单、李大钊率众学生迎接陈独秀出狱、雪中驾骡车送陈独秀出城、南湖会议的插曲——麻将戏、毛泽东和杨开慧的感情戏等。扮演毛泽东的王传亮、扮演李大钊的杨小勇、扮演陈独秀的严圣民、扮演杨开慧的郑培钦，以及扮演王会悟、张国焘、李达的卢媛、刘涛、薛雷等演员，均有值得圈点的表演。其他演员虽戏份不多，但也都很尽力，且从中收获许多。
歌剧《红船》的特殊，也决定了观众（包括领导和专家）对其看法的不尽相同。笔者相信剧组会对各方意见冷静分析，继续打磨，使之成为一部向建党百年献礼的优秀剧目。
（作者系中央歌剧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