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盈:戏剧是我认识人生的一个手段
栏目:新青年
作者:本报记者 高艳鸽  来源:中国艺术报

  8月,黄盈编剧执导的话剧《点心》登陆北京人艺实验剧场,该剧同时入选了今年的北京喜剧周和“北京故事”优秀小剧场剧目展演。有天晚上,演出结束后,黄盈和演员们聚在首都剧场前的大台阶上,例行总结当晚的演出。他们所站的位置,让黄盈想起2003年,他执导的《四川好人》就是在这里搭出一个舞台,演过两个下午场。其时,他已排过四五部戏,《四川好人》是他第一部开始售票的戏。

  十几年来,黄盈都是京城青年戏剧导演的代言人之一,以多变的舞台艺术风格著称。但如果仔细体会,就能从他的多部作品中感受到蕴含于其中的温暖、美好和希望之光,这些似乎是不变的。他说,这并非刻意为之,积极乐观、心怀希望,是我们面对生活时应该有的态度。他将自己今年的另外一部新戏《打开一九九〇》定义为“浪漫的现实主义” ,因为“生活应该有点儿浪漫色彩”。

新京味儿话剧《打开一九九〇》剧照

  对记忆的筛选是件浪漫的事儿

  ○记者: 《点心》这部戏,讲了一个学美术的女生在毕业后在北京做点心创业的故事,跟现实中北漂青年的生活贴得很近。

  ●黄盈:其实做这个题材是厚积薄发。我2005年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当老师,跟学生打交道很多,看到过很多有着艺术梦想的青年创作者,他们毕业后往往会经历一个比较艰苦的阶段,熬过一段寂寞甚至贫穷的岁月。我教书这十几年来,北京电影学院出了很多非常棒的导演等创作者,我见证了他们毕业后怀揣着梦想不断坚持到成功的过程,挺有感慨的。北京有很多大学生,但戏剧舞台上反映这个群体毕业后的生活的戏很少。他们如何在大城市里生存,有着怎样的经历?我觉得有必要做一部与此相关的戏。

  ○记者:继《卤煮》 《枣树》等剧之后,您创作的又一部新京味儿话剧《打开一九九〇》于今年5月首演,该剧的故事跨越了30年的时空。讲讲创作这部戏的初衷?

  ●黄盈: 《打开一九九〇》的创作,最早是缘于我想到的一个“脑洞”题:如果你有一个机会跟原来的自己面对面,你原来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之间的连结是怎样的?选择1990年,是因为它在我的印象里是很美好的年代,那一年北京举办了亚运会,当时胡同里的邻居们住得很近,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质朴,给人的感觉都很温暖。但过了30年之后,同一个人在过去和现在会有很大差别,包括剧中的三个曾经的好朋友,在青少年时代,他们是出生入死的朋友,分开之后多年未见,生活圈子、经济收入、社会阶层都不同了。当30年后再重聚,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过去和现在的自己。

  人生其实很多时候是过往在给你力量。怀旧的目的不是沉浸于往事,而是过往给你的力量让你能够往前看、往前走。当我们面对现在的生活,想逃避那些不如意的时候,你回看一下过去,那些亲人和朋友之间的情感,哪怕很久不联系了,但是那些情感能支撑着我们化解现在的问题,让未来有希望。

  ○记者:您自己称《打开一九九〇》这部戏是“浪漫的现实主义” ?

  ●黄盈:记忆中的1990年,天高云淡,很多往事回忆起来很温暖,我们会忘记因为天太热身上的背心湿透了,也会忽略那时不太好的生活条件,比如洗澡都不方便。我们对记忆的筛选本身就是件挺浪漫的事儿,我们记住的是那些积极面,是那些能给你力量的。 《打开一九九〇》就是对1990年的部分做了浪漫的筛选。生活其实有很多鲜活的质感,除此之外,也会有很多不如意的部分,但那些不如意的部分如果我们克服了,它们就是很美好的东西。让现实主义的作品有浪漫色彩,也是希望大家看了戏后,记住自己的过往,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这样再继续往前走的话,或许会走得更好。

新国剧《西游记》剧照

  做艺术,不能把自己固化了

  ○记者:您的第二部新国剧《西游记》去年首演,今年还将赴四川参加大凉山国际戏剧节。相比您的第一部新国剧《黄粱一梦》 , 《西游记》在艺术上的探索,是否走得更远?

  ●黄盈:其实做这种跟民族传统文化有关的戏特别累,既费钱费力,还不容易出成果。 《黄粱一梦》之后,我想做《聊斋》 ,已经到了写大纲的阶段,又放下了,因为觉得力度不够。隔了8年后才做了《西游记》 ,它跟《黄粱一梦》比起来,是质感非常不同的戏。这两部戏都有中国的“身体” ,都有中国哲学思辨的表达,但《黄粱一梦》本身的叙事相对古朴,没有那么复杂, 《西游记》讲的不是一个大家熟知的故事,是我把史实和故事搁在一起,重新走了一条线,相对来说比《黄粱一梦》的叙事压力要大、要复杂一些,所以它在用身体叙事方面又往前走了一步。

  新国剧“新”在哪里?它是古典的题材,甚至是古典的审美,但里面有现代的欣赏口味和现代的技术元素。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从思想和情感上来讲,我们跟祖先之间,虽然跨越千年,还是能够勾连。

  记者:您被戏剧界称为“一戏一格” ,每部戏风格都不同,从您近两年创作的几部戏来看,包括新京味儿话剧《打开一九九〇》 、新国剧《西游记》 ,以及最近上演的《点心》 ,还是可以看到您在执著地探索各种戏剧类型和表达方式。

  ●黄盈:是的。对我来讲,做艺术,不能把自己固化了。像《未完待续》对身体的探索是一种方式,但到了《黄粱一梦》和《西游记》 ,对身体的探索又变成另外一种方式。我排京味儿戏大家都觉得不错,如果每年排两部这样的戏,大家也不会觉得难看,但对我来说,不是熟练了做什么就只做什么。

  大家说我“一戏一格” ,它们之所以不同,不是我一上来就刻意去追求不同,而是跟戏的内容本身有关。比如《点心》这个戏,最初的剧本是18个演员演的戏,偏写实,但是我写完后,觉得这不是这个内容最好的表达方式,因为故事讲的是青年的生活,讲他们在创业过程中的艰辛,所以我可以换一个视角,让它更加间离和跳脱,让演员们在台上唱着、画着去演,用更少的演员把青春的力量表现出来。

  戏剧之路,是另外一条人生之路

  ○记者:不同类型的戏,带给您的创作体验是否也不一样?

  ●黄盈:我早期做戏的时候,总觉得做戏剧,不管是在剧场还是排练场,跟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没有什么区别,但我现在不太说这样的话了。因为我现在不太在乎文理科之间、原来和现在的专业之间是否相通。每次大家聚在排练场里排练,到合成,再到观众进场,无论是哪部戏,这些时刻都能让戏剧工作者激动起来,感觉到一种力量。戏剧于我,是我认识人生的一个手段,我是通过它来认识世界、认识别人,最后认识我自己的。其实我的每一部戏都是对身边的世界、身边的朋友和对自己的一次再认识,所以对于我来讲,虽然每部戏技术上可能是不同的,但是最后带给我的东西可能没有那么多不同。

  ○记者:您本科毕业后决定从研究生物转行做戏剧,现在您如何看当时自己的选择?当初对未来的想象和期待都实现了吗?

  ●黄盈:我大学有个同宿舍的同学,我去中央戏剧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他去美国读了生物学的研究生。毕业后我第一次跟他见面是在美国,他当时在哥伦比亚大学做博士后,已经结婚生子。我们约在纽约的中央公园见面,那天我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在公园的草地上奔跑,那一刻我看到他很幸福,同时也觉得自己能做戏剧很幸福。我的同学实现了他的理想,进入了尖端的科学研究领域,家庭美满。我当时想,如果我走了和他相同的职业之路,我可能不会那么开心。我走了另外一条路,研究生读了戏剧,后来去北京电影学院工作,并坚持做戏。

  把艺术创作职业化之后,对有些人来说它是一个谋生的手段,但对于我来讲,本来可以凭研究生物去谋生,但我没有,因为我热爱戏剧。如果真的热爱,做戏这件事对我而言就不仅仅是为了“吃饭” ,它是高于“吃饭”的。所以,在2007年的纽约中央公园,那个时刻我告诉自己,不论之后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既然你已经幸运地把爱好变成了你的事业,就别辜负它,别轻易放弃,别轻易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