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的“旧”模式,开出“现代”的新花
——观新编黄梅戏《蓝袍先生》
栏目:品味
作者:梁盼  来源:中国艺术报

  在观看演出前,我知道黄梅戏《蓝袍先生》的故事情节虽是改编自陈忠实先生的中篇小说《蓝袍先生》 ,但用黄梅调“唱”出来,那就不知是怎样一个调调了。事后证明,我是杞人忧天,我看得亦痴痴然,久久无法给舞台上的男主角徐慎行一个准确的定位:在原著小说中,从民国走向社会主义时代的私塾先生徐慎行显得很憨,还有几分文人的酸,甚至在很多情况下,令人联想起《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但将这个人物搬到黄梅戏的舞台上之后,就很难给他贴上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的“标签” ,而是不经意间越过新中国成立前后、 “反右” “文革”结束等等的大时代,只专心品味个人——他们到底该如何对抗那些早已深入骨髓的旧文化与旧思维,又该如何适应那些仿佛突如其来的新观念与新角色?

  当然,这么说,并非否定原著小说的魅力,更非为了彰显黄梅戏的神奇,而是我本人在黄梅戏的整体唱腔氛围中产生了一种不知何为新、何为旧,何为现代、何为传统的焦虑。

  黄梅戏这个剧种,发源于笔者老家湖北东南部的黄梅县,早年流行于鄂、皖、赣三省毗邻之地,原称黄梅调或采茶戏。顾名思义,采茶戏的风格是活泼、欢快、青春洋溢的,但《蓝袍先生》是一部苦情剧——这种反差张力十足,以至于无形之中蕴藏有无尽的哀叹,甚至是嘲弄:所有的欢愉皆为悲剧的前奏曲。

  具体言之,徐慎行本来可以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因时代的巨大变迁而重新获得婚姻,而他的恋人田芳同样也是受益者——作为一个县城师范速成学校的高材生,田芳出身好,根红苗正,却又颇具“小资产阶级”的“情调”与艺术天分,更具有一颗为人民服务、为党奉献终生的“红心” ,这样的女孩是新时代的宠儿。

  于是,田芳马上就要成全自己的爱情。可是,黄梅戏却渐行渐凄。怪哉,黄梅戏的腔调与“招式” ,居然被剧情所消解,甚至被淹没。换言之,黄梅戏本是传统的,但随着舞台上男女主角游走于古典与现代之间的演绎,随着悲欢离合的不断俯冲盘旋,随着观众一次又一次的不忍、不愿与不舍,黄梅戏就在形式与内容上皆失去了其传统戏曲的“旧”模式,进而开出一朵很“现代”的新花。

  仔细一想,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归根结底是因为徐慎行的软弱性格。徐慎行的作茧自缚,令人极为压抑,极为窝火,外加之表演者陈胜超既能牢牢地拥抱传统,又总能跳出戏曲之外,以当代青年的炯炯眼神,洞察他自己矗立的舞台,并以灵动飞扬的动作,与包括田芳在内的所有人物进行极为生活化的交流——这一切,都使人忘掉这是一出黄梅戏。

  古典戏曲是种类繁多的,但观众在乎的并非剧种的形式,而是舞台人物的命运,以及与之对应的自身。是啊,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在现实的舞台上,不管是黄梅戏的通俗易懂,还是京剧的唱念做打,我们最终还是要返回自己的内心深处,自省地问上一句:这个舞台,这个世界,这个空间,我还呆得舒服吗?

  略显不足的是,舞台上,徐慎行的原配夫人淑娥突然的爆发,显得有些突兀。相较于原著,淑娥变得更加主动与“当家做主” 。编剧的用意是要使徐慎行的压力更大、包袱更重、形象更丰满,但我琢磨,如果淑娥还是那个低微的淑娥,甚至彻底摒弃原著中淑娥假装闹离婚、报复丈夫、求得心理平衡的相关桥段,或曰淑娥比原著小说更能隐忍,那么舞台的效果也许会更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