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言大”、入戏入情,
多维度展现的人物性灵美
栏目:品味
作者:刘仪清  来源:中国艺术报

“以小言大”、入戏入情,多维度展现的人物性灵美

——观豫剧名家徐俊霞“白玉兰”奖佳作《秦豫情》

  由著名豫剧演员徐俊霞领衔主演,西安豫剧团精心打造的现代豫剧《秦豫情》从上演至今已经三个多年头了。在第二十九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上,该剧领衔主演徐俊霞实至名归地喜获“白玉兰”戏剧奖,为豫剧在全国戏剧舞台上争得了荣誉和骄傲。回顾她在剧中的精彩表现,不禁令人击节赞赏、回味无穷。近日,该剧再次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上演。这部以1942年河南大灾荒为背景的鸿篇巨制有着直面历史疮疤的壮烈戏剧美,它立意恢宏,但并没有刻意停留在1942年大饥荒的繁琐故事上展开宏大篇幅,而是“以小言大”“以细刻广” ,将聚光灯凝聚在主人公“小勤”一家的逃荒生活和爱情婚姻上,自上演以来秉承精益求精的精神,每改每演,每演每改,精雕细刻,不厌其烦,实现了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戏剧艺术美,成为当代现代戏作品中一部难得的时代佳作。

  中国传统戏曲历来讲究“因人设戏” ,是“角儿”的艺术,从目前的演出效果和观众反应来看, 《秦豫情》之所以大获成功,与剧本及全体主创人员的努力团结是分不开的。尤其领衔主演徐俊霞,更是此剧演出成功的一个主要因素、重要亮点。通览全剧,她所塑造的小勤的形象是丰满的、生动的、灵性的,洋溢着艺术的创造力和表演的张力。她在《秦豫情》中塑造的小勤,具有多维度、多层次的人物性灵美和艺术内涵美。

  第一重维度:逃难时的小勤——中原女儿本土的善良和“逞强” 。初次出场,徐俊霞塑造的小勤便以一个非同一般的亮相造型展现了人物的角色定位:此时的小勤,是河南300万难民中的一员,逃荒途中,弟死母丧,老父虚弱病重,这个年轻女孩子的肩上不仅承担着时代的苦难,也担负着家庭重担。大时代的灾荒背景下,苦难如疯咬的犬,在不断的撕咬中吞噬着贫民的生活,也激发出这个年轻人骨子里的倔强,所以她的出场造型和一系列言行动作是夸张的,在这份桀骜不驯的夸张中,其实隐藏的是她面向苦难、深受苦难所竖立的盾牌。

  当她与父亲寻找存身之所遇到两个老乡的责难时,赖以谋生的“河南担”被踢到一边,怎么办?——此时的小勤很清楚,病弱的父亲已经再也无法经历任何波折和折磨,一个赖以存身的土窝子是他们父女俩活下去的全部依托。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与他们据理力争,此时的小勤,保有了最初桀骜、夸张的艺术造型,“逞强” 、要强,一点儿也不惧怕双方力量悬殊,铆足了劲要为自家尤其是父亲争得一席之地。而其实,她执意争夺的背后,不仅是求生的欲望,更是对父亲生命的担忧和保护。而当她随后看到同乡为自家腾出的一块地方被盲人抢占时,却又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态度——她选择把地让给盲人,因为“咱再不容易也还比他多双眼睛啊! ”

  第二重维度:在西安讨生活时的坚强乐观和勇于担当。好不容易在难民棚安顿下来,小勤跟随三婶得到了为大华纱厂洗油纱的活计,她欢欣鼓舞,憧憬着能“稀稠吃饱”的生活,竭力减轻父亲身上的重担,挣钱为父亲抓药治病。寒冬腊月,她和众多难民妇女一起破冰洗纱,一边洗一边想起母亲的叮嘱,乐观地战胜严寒,追求生活。在这一场次,徐俊霞展现了深厚的戏曲功底,载歌载舞的表演和一系列基于程式化又突破程式化的身段动作优美大方,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年轻少女的天真、乐观和坚强。

  春暖花开,小勤肩负“河南担”轻快地去纱厂交活儿,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舞蹈起来,扁担在她的肩上旋转飞舞、翻飞如蝶,女孩子的活泼俏皮展现得一览无遗,入情入理,又拿捏得恰到好处,这正是一个成熟演员张弛自如的表演才有的恰当体现。当闯了祸碰砸了“本地人”张大的一车瓷器,她先是害怕地跑回难民棚不敢出来,陷入矛盾和犹豫。当听到张大在窝棚外和乡亲们理论,批评河南人“少皮没脸”时,她再度勇敢地站了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 ,捧出自己一年多来洗油纱所挣的全部积蓄和一张空白欠条,向张大诚恳地检讨自己,坦诚“布帘能把身挡住,是非黑白心清楚” ,表现出了敢作敢当的勇敢品质,这时,徐俊霞在表演处理上“内化”了之前的形体动作,加重了丰富的内心戏,通过生动歉意的眼神、稳重得体的动作展现了一个懊悔的女孩子诚恳勇敢的动人形象。

  第三重维度:追求爱情时的果敢大胆。也许是入乡随俗,小勤骨子里的率直吸收了陕西人的直爽干脆,她的性格随着安定的时间增长不断成长,在获得与她互生好感的张大的帮助准备做胡辣汤生意时,她果敢地追问甚至逼问张大,热烈直白地追问二人的感情问题。在这个场次中,徐俊霞再次表现了她的戏曲身段之过硬,一连串令人眼前一亮的跳板凳、翻板凳、转身等动作行云流水,水灵灵的大眼睛似是会说话一般,将急切、热切而又对爱情充满渴望的小勤刻画得淋漓细致。这个时候的她,又恰当地采用了夸张性的形体动作,以此展现小勤对爱情的坚执和炽烈,令人如见其人、如临其境,不禁频频莞尔。

  但当面对婆母阻拦和刁难时,她不再是之前那种“硬碰硬”的横冲直撞,而是双膝下跪吐露肺腑之言,表达和张大相爱相守的决心,如果说初进西安的小勤是懵懂的、莽撞的,那么这时候的小勤,已经走向成熟了,爱情让她懂得了忍耐,也学会了宽容。向婆母下跪的小勤是虔诚的,她的眼睛里已经褪去了桀骜,充溢着热情和坚定。

  第四重维度:寻夫、盼夫的隐忍与柔韧。当张大被抓,身怀六甲的小勤急切万分,立刻踏上寻夫的路途,斗转星移,腹中胎儿渐渐长大,即将临盆的她回到贫民棚,再次挑起胡辣汤的“河南担” ,冒着风雪走上街头卖钱——她说,她要为张大养孩子,要为继续寻夫做准备。

  这是多么令人心碎、心痛的一个场景啊。大雪漫漫,长街无人,大腹便便的小勤担着沉重的担子,孤零零地、一步一滑地走在风雪中,此时她的心中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父亲去世、丈夫失踪,生活如此艰难,她的命运如坠冰窟;但,腹中胎儿蠢蠢欲动,天性坚强的她如此不甘,心中燃烧起不屈的火焰。这个场次的表演看似简单,却更显演员的内功,既要把握好人物在“此情、此景、此境”的合理呈现,又要不着痕迹地延续着人物内心的发展脉络,徐徐展开这幅悲婉而又坚韧、沉痛而又昂扬的写意画卷。无疑,徐俊霞是成功的,这时候的小勤历经生活的磨炼,已经褪去桀骜不驯的影子,成了一名坚忍、柔韧、自强不息的劳动妇女,她的女性之美升华了、延伸了。

  第五重维度:生产时对死神的抗争,油然而生的母性之大美。夤夜,小勤生产在即,却遭遇了一个女人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难产。北风呼号,她躺在乡亲们临时搭起的门板上,竭尽全部的生命力挣扎着、抗争着,死神罩顶,她想起一路逃难、拼尽全力只为“活下去”的辛酸,充满了不甘和不愿,她拿起剪刀咬紧牙关为自己接生——她说,谁也不能阻挡她的孩子喷薄而出,这是一个多么光辉伟大的形象。是人类众多母亲中的一员,为孩子能毫不犹豫牺牲自己的生命承受所有无法忍受的苦痛。

  这场声情并茂、情绪激烈的戏是全剧的高潮,徐俊霞在这个场次中,不仅要展现临盆孕妇的艺术形象,更要升华她的人物内涵,将小勤身上最为可贵的“母性美”深刻、完整地展现出来,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程式化所能代表、概括的了。这需要演员强大的表演张力和内心功力,细致刻画、入情、入理、入心,紧紧抓住观众的心弦,层次分明、感情跌宕,令观众惊心动魄、神魂荡漾,情不自禁地与小勤同命运、共呼吸。当婴儿降生,台上台下紧绷的心同时放下。小勤成功完成了从一个女儿到母亲的完美转变,也获得了人性的再次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