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与人有关、为人们所需要的戏剧作品
——专访国家一级导演查明哲
作者:本报记者 怡梦  来源:中国艺术报

  许多人熟知他,是因为他导演的话剧《死无葬身之地》 《纪念碑》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许多人记住他,是因为他从俄罗斯导师扎哈罗夫那里带回的那一句“剧院就是教堂” ,和他为恩师陈颙的作品做继任导演时改写的那一句“立春” ……他是国家一级导演查明哲。其实,他和戏剧的故事远不止如此。近年来,他导演了话剧《徽商传奇》 《山羊不吃天堂草》《生命行歌》等,他说,做一个导演,要打碎自己融入作品,不断适应时代、社会的语境,创作当下的戏剧作品,始终不变的是对人的探索和叩问。只有戏剧给人以力量,人们才需要戏剧,只有剧场和人生有关,人们才会走进剧场——他在这样的追寻中,不断丰富、焕新着他的戏剧谱系。

  一、他说和导演这一行的缘分是“偶然相逢,终身皈依” 。从改革开放之初八面来风的中戏教育,到苏联社会动荡时观众对戏剧的钟爱不改,他在求学之路上洞悉了戏剧的力量。

  ○中国艺术报:为什么会当导演?

  ●查明哲:这要追溯到40多年前。1972年,我从合肥八中考入安徽省合肥市文工团做演员,这个结缘应该说是从偶然相逢,到终身皈依。

  我们家也没有做这行的,姐姐以前爱朗诵,小时候带着我到工人文化宫去感受这些,我在学校的时候参加宣传队,有过一些业余的演出经历。快毕业的时候,有一位同学要考合肥市文工团,我去陪考,结果他没有考取,我考取了。文工团小型多样,包括歌、舞、曲艺、小戏,我们那个团当时还很活跃,大概6年的时候,我在团里主要是演戏。

  1978年,中央戏剧学院招“导进班” (导演进修班) ,合肥有一个招生点,正好合肥文工团我的戏剧启蒙老师魏汝明导演是中戏毕业,当时团里推荐了三个人考试,我的成绩还不错,可以考取。但是中戏的老师考虑到进修班基本上招的都是比较成熟的演员,年龄大一些,我的年龄相对比较小,上本科更合适,我根据老师的建议,那一年就没上“导进班” , 1979年中戏导演系恢复招生,我考上了导演系的本科生。

  中戏之前的从艺道路,为我后来做导演做了非常好的铺垫。导演倒不是一个一开始就有的目标,但开始之后就一直做了一辈子。

  ○中国艺术报:中戏当时的教育有什么特点?

  ●查明哲:我的基础都是在那儿打的,眼界也是在那儿开的,思考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个时候的积累、感受,是我一直能够走到今天的基础保证。那个时候的戏剧教育和恢复高考之后整个社会对于戏剧的重新认识、重新理解密不可分。

  从大的形势上说,当时是思想解放,对于外来的、西方的、世界的戏剧知识的包容和接受,使得那个时候的学习,一下子把我们的思维、境界提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层面,包括我们以前对戏剧的理解、对戏剧风格的把握。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是我们一直遵循的,但是也造成了一些局限,当时中戏的教育为我们大大敞开了门,让我们可以吸取更多以前不可想象的八面来风,有意识地对我们的思维进行开拓。

  作为导演的学习,当时提出这样一种追求,就是要唤醒导演意识,包括导演意识应该怎么建立,怎么思考戏剧、把握戏剧、创作戏剧,我们那一届出了非常多优秀的人才。当时的戏剧教育,对于戏剧的认识、对于艺术的认识,真正从根基上在帮助你建立对它的理解,在思维上开拓你对它的认识,在方法、技巧、风格、流派上充实你的内心,非常有成效、有成果。

  ○中国艺术报:苏联的戏剧教育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查明哲: 1991年我到苏联留学。苏联戏剧一直很发达,很多年我们都是在向他们学习,他们有在世界上影响巨大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学派,又有契诃夫、奥斯特洛夫斯基等巨匠。我去的时候正好处在苏联解体前期,我们以前了解的一些剧目,比如《震撼世界的十天》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当时的革命题材、现实题材统统下架了。我在那儿学习到的是他们的古典剧目,看到的都是世界名著,莎士比亚的、契诃夫的作品等。这是很大的变化,但是你又感到没有变,苏联人、俄罗斯人对于戏剧的热爱、追随没有变,他们少了戏剧没法生活。

  我带回来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广为流传,有人说它解决了我们争论多少年的戏剧观的问题。当时我已经通过答辩,要回国了,我到导师扎哈罗夫那儿辞行,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在俄罗斯人民的生活当中,戏剧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他一听我提这个问题,马上给我一个充分的表扬,然后开始走出他的办公室,我就跟着他一块往外走,他走到剧院的大门外,此刻是夕阳西下,远处教堂的钟声传来,他说剧院就是教堂。

 

  查明哲 

  我当时非常感动,教堂是灵魂交流的地方、忏悔的地方、洗净自己的地方、获取生命力的地方,总是和那些最美好的人性、人格,和善良、健康、勇敢等等连在一起,也联系着过去、今天、未来,剧院、戏剧在完成着这样的功能,你就知道戏剧是什么,戏剧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能够在这些层面和观众交流,让观众认识自己、发现自己、成熟自己、提升自己。

  在那个困难时期,物质极其贫乏,柜台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人们买一点吃的都要排队,可是每天晚上,莫斯科有六七十家大小剧院,就有六七十场演出,人们打扮得非常得体光鲜,老夫妻,或者年轻夫妻带着孩子,或者朋友相约走进剧院。那些剧作在剧场里对你的冲击,使得你知道戏剧的力量是什么,后来我几十年都是在这个认识的基础上做着我的戏。

  ○中国艺术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社会氛围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查明哲:那是一个拨乱反正、广开思路的时期,老师对我们在学术上、艺术本质上的开启和引导,使得我在前所未有的局面下,接触了这个专业。在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已经谈到戏剧到底是什么,戏剧是人学、戏剧的主要对象是人,反映人的内部、外部世界,这是最主要的一个观念,也是戏剧最本质的价值所在,你就知道,以后再创作的时候,你的重点都应该从这个地方进入。我自己整个风格的建立,无论是进行经典剧的排练,和大师们对话,或者是原创,都是在这个角度上进行的。由于前面接触了那么多经典剧目,那种摸索、积累经验,帮助我很好地进行我自己的原创。

  在当演员的时候,你知道一个戏只能用一种排法,到中戏之后你觉得一个戏有10种排法,到俄罗斯读书之后你觉得一个戏有100种排法。我们思维的开拓、探索意识的建立,是在很学术、很专业的角度上进行的。现在回忆起来,这个脚步是非常清晰的,我们那个时候有一种很明确的新的审美意识,它就像一条河流,进入这个巨大的河流之后,你可以在里面“扑腾” ,它有它的流向,但是你也有你的自身。

《死无葬身之地》海报

查明哲在俄罗斯学习期间

  二、西方作品、中国原创,话剧、戏曲,无论排什么戏,他始终着力地探索着“人” ,表现着普通人的生命态度,他说导演是把自己砸碎了,运用到作品中,形成一个符合作品风格的我

  ○中国艺术报:西方作品对中国戏剧有何价值?

  ●查明哲:戏剧是舶来品,我们是从日本引进的,更多又接受了苏联、俄罗斯的戏剧。所以中国的戏剧其实是在这个体系里面,学习过来、借鉴过来,以它为基础。西方戏剧进来之后,我们学习了才成长起来的。如果说我最初的几部作品的选择,包括我们那个时代不少导演的起步、成名作都是西方作品,这有它的道理。

  我们的戏曲有那么一种传统,它有很多千锤百炼的剧目,这些传统剧目可以一代一代地扮演,有比较深厚的积累,又是从民间出来的,有它的观众。中国话剧发展初期,出现了不少大家,曹禺、老舍、田汉、郭沫若、夏衍等等,但是中国的话剧确实走过了比较蜿蜒的道路。

  这个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就是我们是不是能够在戏剧的本质上对它进行认识、进行开掘。比如现实主义,它最根本的艺术精神是什么?直面现实、揭示真相,对典型环境里典型人物的刻画,还有批判精神。西方的作品就是在这样做,他们敢于直面现实,从真正的人学角度去开启,就能写出一些震撼人心、打动心扉的戏,那种对于生活的理解、对于人的发现,西方的作品在这些时候就有它的价值,你不得不承认,它是一种归途。

  所以西方作品的排练对于我们的影响,无疑是开拓性的。我回国之后排的第一部戏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以前我们对英雄怎么看?他们是竹签子扎到手里哼都不哼,坚守秘密,西方的戏剧表现他们怎么经受严刑拷打,他要经历什么样的坚守,作为人才能超越自己。

  再比如我排的《纪念碑》 ,我们就会知道战争制造着有形的无形的废墟,更可怕的是制造人性的废墟、心灵的废墟。我们通过这样一部戏理解战争真正的内涵是什么,我们认识到战争对于人类的戕害,对于社会的破坏。西方戏剧的引进,它的人文思考、社会思考、文化思考,的确是走在我们前面。

  我很庆幸一开始我排了这些戏,我学习了他们的戏剧,学习了他们如何表现人、如何结构戏、如何把握艺术,有这么多这样的戏做铺垫,你的理解、创作都有更广泛、更深入的思考、判断,这就是它的作用。

  ○中国艺术报:您选择一部作品的标准是什么?

  ●查明哲:我们很长一段时间讲到为工农兵服务、表现工农兵,这是我们基本的观念,所以小人物——矸子山上的下岗矿工、小岗村吃不上饭的农民,这些都是我表现的对象,其实我们当时身体力行的,就是写中国故事、写中国人。因为作为戏剧来说,主要是为创造人物,服务的对象和创作的对象就是工农兵,我们把它更扩展开,就是人民或者更大的角度就是人。

  所以对于人有探索、有发现、有塑造,我就愿意排,要有这种深度。我们写真正的普通人,在这些普通人身上我们去发掘他们的生命态度、生命精神,他们的生存环境,他们的生存意识、意志,我们希望通过作品不断得到表现。

  去年我排的《生命行歌》就是讲老年、安宁病房,我们怎么度过最后的时光,怎么获取最后生命的尊严。我国进入老龄社会,面对这个现实,我们的父母亲怎么办,怎么去帮助他们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我们很快也要面对这样一个自然规律,我们是否有那样一种当然的认知、释然的接受、坦然的放下,我们能够安然、欣然地接受吗?这些都在探讨。

  《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表现矸子山矿工转产再就业,多少人一下饭碗都没了,那个戏探索出来的一个主题是,面对苦难我们选择承担,这种精神,生命态度、生命意志,值得我们今天去塑造,它能够帮助更多人去度过困惑、认识困惑,认识我们的前方。

  陈颙导演在排《立秋》期间离世,我后来给自己起名字叫继任导演,我改了老师戏里的一句台词,最后一句,一个孩子追随着老者问,树叶好好的怎么落了,老者说立秋了,一立秋就凉了。那后来呢?后来小雪。后来呢?大雪。五百年的晋商到最后灰飞烟灭, 《立秋》就是在写晋商是怎么败落的。到最后他说,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是在败落之后那样一种心境的揭示,但是毕竟它带有宿命感。

  虽然老师走了,但我还是说,这句话不合适,我们今天再写这部戏的时候,并不是写出当年晋商败落就够了,这个戏还是希望后人崛起,学习晋商的精神,在他们身上既吸取教训,又学习他们的诚信,以及那种人格、行商之道,我们才能够继续走下去。晋商就是以诚信为本的。但是在新的时代文明的潮流之下,是不是还应该调整自己、改变自己,顺应这个潮流往前进,这是在每一个时代都存在的问题。我们在他们身上吸取经验,甚至是痛苦,我们还要前进。

  有些演员不同意,说陈颙老师的东西不能碰,她已经走了,我们要完成这部戏。我说即使陈颙老师还在,我也要提,这对老师更是一种尊重,因为我们血脉里流淌的一样是对于戏剧的追求。小雪、大雪,到最后老者说到了立春,他也遥望远方。谁在跌倒的时候不希望爬起来,希望能够更坚强、更有力地往前走,这是我们的作品意识,不是说一定要写圆满的结局,而是说戏剧作品就是给人力量,所以我们需要它。

  ○中国艺术报:从文本到舞台,困难的是什么?

  ●查明哲:我们这类导演更希望把自己砸碎了,运用到作品中,然后再根据作品形成一个符合这个作品风格的我。

  比如要排曹禺的作品,我一定要把我对于曹禺作品的理解,和曹禺作品本身风格的价值,和他今天的价值糅进去,但还是曹禺,是曹禺的这个人物,我可能给他深化,但是还要进入他那种风格、感觉、审美,让演员去完成他最有价值的部分。难处在于我怎么能够吃透原著,怎么把握住文学作品的深度。

  对于原创来说,我怎么能够帮助编剧一起去建立深度、高度、厚度、力度,这是最难的。也许一部作品你刚刚拿到的时候,它并不光彩,但是你帮着把内在光彩给它发掘出来,原来拥有的东西我们把它开掘出来了,在思想意味上的开掘、深度的开掘、人的开掘,这是最难的。还有我怎么把文学转化成舞台的、形象的、形态的、符合戏剧表达的对象,围绕不同作品,赋予不同的形式,这又是非常难的一点。应该说你又要符合它、又要改造它,你既要坚守自己、也要打碎自己,还要探索新的路。

  ○中国艺术报:当过演员的导演更容易和演员沟通吗?

  ●查明哲:我得益于6年的演员生涯,它让我一开始只是以一个演员的身份去塑造角色,我懂得了怎样塑造,基本的塑造人物的那种体验、想象,那种信念感,包括对台词的处理。训练了那么长时间,使得我对人的体验不断加深。

  因为我有过这个经历,所以我能够不断地从演员角度去提炼角色。如果是我,可能会怎么做、可能会怎么表达,这种思维会活跃,特殊的表演方式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有了。我能够体验出演员在创作角色的时候,各个不同时期的难点、障碍,比如有时候是理解,有时候是体验,有时候是缺少表现、外化等等。有的演员嗓子好,或者自信心不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我能够对症下药,很好地帮助他们。

  一个导演在他脑海里面,在他的内心视像里面可能可以扮演戏里的任何角色,因为他要和演员工作,也要有角色设计的思考,要跟演员不断交流、启发演员,他懂演员,对每个角色都能把握,从这个意义上,他能够去扮演任何角色。但不一定都能成功,也有的上台之后像木头,普通话都说不好,不能把角色惟妙惟肖地呈现出来,但是由于在心里他对每个角色都有所把握,他能以这种可能性去惟妙惟肖地设计角色。

  我有一个长处,我能够想象它,由于我过去演过,我还能够表现它,演员会知道你对他的启发,他很信你,因为你能抓住他的微妙之处、困难之处、困惑之处,他就能被你点燃。过去的经历帮助我不断地去点燃、点醒演员。

  ○中国艺术报:排话剧和排戏曲有什么不同?

  ●查明哲:我一直说中国的话剧和戏曲应该互相学习。这是我从一开始学习话剧到现在一直追求的目标,而且也是话剧人几十年的共同追求,就是中国话剧的民族化。比如非常典型的代表《茶馆》 《虎符》等等,首先它塑造民族化的人物,在表现的方式上、风格上借鉴了很多戏曲的方式。

  而中国戏曲追求的目标是现代化。现代的舞台、现代的综合艺术,更重要的是现代意识、现代思想。人物里面就包含着这个,怎么去表现?思想是需要探索的,而我们的传统剧目里有些思想要扬弃,需要重新理解和把握。戏曲在现代舞台综合艺术的表达上还是有所欠缺的,程式化的表演、写意化的空间这些仍然要有,但是我们现在不能完全那么演。一桌二椅是农耕文明时期的表达方式,现代社会的现实怎么能还是只用过去的形式表现?所以也需要学习,话剧在这方面比较成熟,引进的时候就是以综合艺术的形式引进的,对于问题的思考更有深度,更有现代性。

  我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我排的话剧《徽商传奇》 ,其中以小生小旦唱着徽剧串场,有锣鼓点、当场换装、假定性空间等等,还有程式化、象征化的表达,都是戏曲化的。我认为这是向中国戏曲致敬之作。

  我在话剧里借鉴戏曲的表达是非常充足的,在戏曲里借鉴话剧的综合表达,包括人物的开掘、舞台上综合的立体呈现等,都取得了比较明确的结果。

  到戏曲院团排戏,我先是来学习的,因为我接触过很多剧种,不可能每个剧种的戏都是一个排法、一个要求,把握住戏曲的基本美学,对于各个剧种先得学习它的特点,加上你对这个戏本身的理解,对风土人情的把握,慢慢才能够吃透它。

《生命行歌》剧照

  三、真正的深入生活,是心灵的体验。做导演,要和社会走在共同的语境中,创造当下的戏剧。他相信观众,相信创作者能提供什么样的戏剧,就能找到什么样的观众

儿童剧《山羊不吃天堂草》剧照

  

  ○中国艺术报:“深扎”会给创作带来怎样的影响?

  ●查明哲:生活经历给创作带来的影响很大,但“深扎”并不是肯定能带来经验。有经验的人多了,让农民排农民戏,他有生活,但是能排吗?这其实是两回事。以前也叫深入生活,但深入生活不是形式上的,不只是人走进生活里。我上了多少次矸子山,在矸子山上看到的全是新鲜的东西,废煤堆成山,这样的深入生活是帮助你建立形象、建立感性,但是不是只要你进入就能完成作品。真正的深入生活、体验生活,是你的心灵、生命体验的经历。有的人完全没有经历过战争,他怎么能写出战争?“你的创作不是来自生活” ,我们无法这样指责。我们可以进入到这个生活里,但是真正的深入生活,更多是心理的体验。经过深刻的心灵体验,才能成功。

  ○中国艺术报:怎么理解“现实题材” ?

  ●查明哲:现实生活就是现实题材,写当下的题材,从一般意义上来说它就是这个内涵。但是我们有时候把它局限了。从选材上,很多作品只写英模,这样的现实题材和现实主义是什么关系?现实主义要求我们直面现实。鲁迅提出“要改造国人的精神世界,首推文艺” ,改造就是因为有落后、有弊端,需要改革、需要进步,英模题材当然也是现实题材,关键问题在于我们现在到底以什么样的精神和态度去做,现实生活里值得写的太多了。还有人把现实主义理解成“限时”主义,都在为节日、节庆创作,这就是把所有题材都“限时”了。

  ○中国艺术报:今天的戏剧教育有何不足?

  ●查明哲:我的孩子也是戏剧学院毕业,还有我们剧院的年轻演员,都是当代的戏剧教育培养出来的。从思想、文化角度来说,他们现在相对闭塞了,眼界不够开阔,对于历史不知道,对于当下不清晰,对于追求不明确,不像我们那个时候,探索“从再现美学到表现美学的拓展” ,当时世界的导演潮流是这样的,从再现到表现、从写实到写意,包括话剧的民族化问题,我们都有学术上的大背景。现在这个专业对这些问题不多谈,谈的是比较时髦的一些,商业、搞笑等等,从专业角度来说,不如我们那个时候有追求,不像我们那个时候非常明晰自己要寻找什么。现在的戏剧教育也有难处,戏剧学院扩招,我们那时候4个系,现在一下扩展到12个系,面这么广之后,到底你的专业性、专业深度能不能保证,职业性到底能够到什么程度,在新形势下想做好这些难度比较大。

  ○中国艺术报:想当戏剧导演需要哪些努力?

  ●查明哲:多读书,增加知识,多实践。导演是一门实践的艺术,多接触世界,获取更多的心灵体验。总是要随着时代不断地走,你对于时代的思考,时代的人文意识、哲学表达,应该不断适应,能够和现代的理念、现代的社会走在一个共同的语境里,然后去创造当下的戏剧。要自信,光自信还不够,还要有一种态度,去接受、去学习、去比较、去交流、去重视。在思想上、文化上不断提高,专业上、职业上不断提升,对这方面有好处的都可以学习。

  ○中国艺术报:对今天的观众有什么想说的?

  ●查明哲:我相信观众,他们需要戏剧,也爱着戏剧。我刚回国的时候,做过比较,莫斯科有70多家剧院,一晚上有70多场演出,我们顶多一两家,有时候一晚上一场演出都没有。现在比我刚回国的时候好得多,一晚上有多家剧院演出,有更多观众走进剧场。以前,有时候台上的演员比台下的观众多,一场戏台上20多个角色,台下就2个人。痛苦到最后没法演,只好帮他们买电影票,跟他们说对不起请去看电影,我们这场戏不演了。

  现在关键问题是戏剧给观众提供了什么,怎么让他需要你?他们为什么要进剧场?剧场跟他们的人生有关系。你要是明白这些,观众怎么会不来看?萨特的《死无葬身之地》那么晦涩,又是小剧场,本来打算演三四场就结束,结果连着演了40场,过了几天又演了几十场,一直演下来,直到今天我们演这个戏,仍然满场。我就知道只要提供好作品,观众一定会来看,而且那么由衷地来看。所以对于观众,我从来都相信,我们能提供什么样的戏剧,就能找到什么样的观众,我相信他们会支持我们的。

  我去年排了《山羊不吃天堂草》 ,由中国儿艺演出,这是儿童剧、成长戏剧,为十一二岁到十七八岁的观众演的,但有的成年人说看了多次流泪,小学四五年级甚至一二年级的学生也那么专心地看。有观众说在这个戏里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悲悯。对于孩子,我们一开始把“山羊不吃天堂草”提出来,这个悬念形成之后,孩子就会带着问题去看。

  我排的《青春禁忌游戏》在学校里演的时候,学生观众2000多人,演后谈的时候没有一个离场。观众对于戏剧有这种需要,你能够提供给他们,他们就会需要。现在有的作品把观众往轻松搞笑的方向引导,其实只有搞笑他们并不满意,乐了两次就不乐了。戏剧是触及灵魂的,灵魂需要安抚,需要去提升、获取、忏悔,每个人都有这个需要,就看你能不能走到他们心里去。我为我们没有更多提供那么好的作品感到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