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现实主义的介入,还是荒诞的“小团圆”
——观话剧《欲之上》
作者:梁盼  来源:中国艺术报

  鼓楼西剧场藏匿在老北京城的胡同尽头,这里灯火阑珊,秘而不宣,只有不远处的钟鼓楼,正用厚重的人文眼光打量着剧场周遭的人世沧桑。而在鼓楼西剧场上演的《欲之上》的舞台上,人心比钟鼓楼的古典屋檐还要冷寂。

  本以为,剧场和舞台是驱寒御冷的绝佳场所,甚至可以走近舞台“成一统” ,可谁知,这个《欲之上》的故事却叫人更加不知“冬夏”与“春秋” ——一直到话剧结束,我的心还是忽冷忽热,上蹿下跳,难以保持一种理性的分析状态。换言之,我欲取暖,或曰让自己的心境平和一些,却拥“暖”而寒,不知冷暖如何界定。

  好在,导演王晓凡挽救了我——话剧一谢幕,他便站在舞台旁边对我说,就是这样的,向《日出》与焦菊隐先生看齐。晓凡导演如此一“解读” ,才算帮我整理出一个头绪,或者说让我可以冷静下来,从他的“企图”出发,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

  抑或更准确地说,男主角李斌是顽强地活着,还是选择跳楼自杀,取决于我们观众心中的“温度” ,取决于我们对焦菊隐先生所代表的“现实主义”是何种态度,也取决于我们对《日出》这般强烈介入的“现实主义”传统,该如何“回顾” ,如何在与《欲之上》的对比中发现生存的同与“不同” 。

  先说这个男主角李斌,他倒是很“现实” 、很直接、很“新派” ,恰好他也强有力地具备将这“新派”做法发挥到淋漓尽致的能力和条件: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玩着当下最能创富的股权与“高科技” ,同时他又是一个未婚的《钻石王老五》 ,于是他花了75万元,买下一个女孩三个月的“使用权” 。

  当然,在高科技领域“征战”的新贵商务男士,并非人人都有李斌这等“消费”嗜好。或曰,有这样的消费能力,也不一定这样消费。如此“辩证” ,不是为了说明李斌只是一个特例,更非强调“高科技商场”是一个特例,而是想探讨,李斌如此消费的做派是一以贯之的——没条件就先忍着,等创造了条件,再去实施——还是“财务自由”之后,他才骤然觉得自己以前太苦太累,被“现实”压榨得太狠,而此时此刻,他该反击“现实” 、超越“现实” 、引领“现实” ,该采取各种手段及时行乐,及时做“现实”的主宰。

  这种“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的问题,在很多人看来很无聊。的确,很长一段时间,舞台也对此模糊处置,仿佛这条“中山狼”的早期经历无关紧要,只需看到他此刻的猖狂。而我,之所以执著地予以“上溯” ,也并非对李斌先生的“往事”感到好奇,而只是为了回归话剧《日出》与焦菊隐所代表的“介入现实” 。

  导演念兹在兹的“介入性” ,不可不深究:不管是遥远的民国,还是当下,“现实”便时时如此,处处如此,早就设计好了这样的情节,就等着红尘男女去对接,去对号入座。还是另有说辞:舞台艺术真的有某种魔力,能“焦聚”在现实的某一个侧面上、某一个景观上,呈现出一段很自然的“真人秀” 。

  很是怪异,男主角李斌,既是当下的新贵,又像从《日出》的民国时代走出来;他的所作所为是荒诞狂飙嗜血的,又挺“照顾”我们心中对于金钱、权力与声色犬马的焦虑;他的商业智慧与人情练达,使他既成为我们这个“创业时代”的楷模,又仿佛他不受焦菊隐先生“社会剧”的制约,执意要亲手毁掉自己的既得利益与资源——要知道,他的“消费模式” ,正仰仗于其手中的资源;更要知道,他后来在生意上败走麦城,也似乎只为成全其纯粹的爱情、纯粹的人际交往和纯粹的灵魂。

  很多时候,我都难以确定这是“批判现实” ,还是荒诞地暴露现实,再荒诞地叫观众感受到一个张爱玲式的“小团圆” ——这倒不是说“被消费”的“北漂”女孩吴志菲觉醒了,并付诸行动、要拼命退还那75万,求一个尊严;也不是说李斌已深刻领悟到金钱的“危害” ,同时舍不得、离不开吴志菲了;更不是说他俩的“日久生情” ,可以为先前“你情我愿”的消费与被消费讨要一个“公道” 。

  而是,无论如何,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或曰他们在舞台上厮守的这个“小团圆” ,已经让不怎么相信爱情的观众,开始有点心动、有点暖,让相信爱情的观众,更在意“缘分”的难能可贵。

  缘分这种东西,之所以难能可贵,乃因其不确定性,就如吴志菲一般,她既然加入“北漂”的行列,就应该为“北漂”的“不确定性”买单——事实上,她的确在“被消费”之前混得很差,已近崩溃。后来,她偶遇“猖狂”的李斌,接着在相互试探的“玩笑”之下,在“危险游戏”的诱惑之下,在李斌不威逼、却“利诱”的强势魅力之下,她实现了一个“北漂”的华丽转身—— “北漂”很难,但更难得的,是缘分。

  她与李斌真是有缘。只是这舞台上的“缘” ,到底是应该大加讨伐的“孽缘” ,还是城市人抵御寒冬、暂获温暖的另类奇葩之道?我惶恐,反正“北漂”女孩吴志菲通过三个月的“小团圆” ,而对“北漂”的“不确定性”有了更不确定的理解。

  (作者系剧评人、北京市房山区佛子庄乡石板房村第一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