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畔的秋色(外三章)
作者:郁枫  来源:中国艺术报

(优秀作品)

嘉陵江畔的秋色(外三章)

郁枫(陕西宝鸡)

  嘉陵江从秦岭南麓蜿蜒而下,一路上汇集了众多的沟沟岔岔里潺潺而出的溪流,把自己的欲念和众多的欲念汇集一起,声势悲壮地向南,再向南。它明白自己的使命,知道自己的归宿是大海,是把自己的有限汇入到浩瀚的无限之中。我懂得,那是大自然信仰般的坚定和宿命。

  宽滩湿地有嘉陵江源头很细的一支溪流经过,它流得平缓,安静,只是遇到巨石的阻碍时,才发出自己柔弱的声响,但那种柔弱里透出智慧和执着的力量。因为冲积,谷底形成了平坦丰茂的草甸——并不宽大,但湿润而丰满。两岸山坡对峙,将天空挤压成一条狭窄的湛蓝,像是一条透明的丝绸飘带,但它并不飘远,而是一直悬在穹顶。从天空漫下来的不同层次的橡树林、落叶松,还有不知名的树种,或裸露枝丫,或矜持地举着所剩不多的叶片,或者奋力地张开自己的手掌,形成了醒目的红,心悸的黄,忧郁的翠,那一切与天和谐,与地和谐,与人和谐——这秋天的景色,这宽滩的秋色,是那么惬意,那么使人容易忘却来时的疲累,慢慢地融化其中。

  偶尔抬头,一只鹰在山顶的天空盘旋,像是一直停在了那里,它伸展的翅膀,没有挥动,显出从容和自信。那是自由的高度,是俗世里每一个灵魂希望的高度。当目光收回到一群牛的身上,我再一次跌落到人间,跌落到现实的迷茫之中。抑或想,做宽滩的一头牛,其实也是幸福的,那种自由的啃食和被阳光洗濯的清爽,也许会使灵魂干净很多。

  凤凰之舞

  凤凰被镶嵌在嘉陵江里,那是五彩的梦,是嘉陵江夜色里的斑斓记忆。那是嘉陵江一个随意的转弯处,一座美丽的城市在月亮和星斗的背景上,点燃了心中的憧憬和畅想,打开仙境之门。月亮是下弦月,月亮是上弦月,月亮是满月,这一个夜晚似乎是时光数百年的缩影,是羌族人与嘉陵江神秘的联系的披露。当声光在苍茫的史诗里交融,编织成凤凰美丽的羽翼,你便有了飞翔的感觉,有了超越凡尘的融化。那是一种力量,是一种冲天而起的力量,是一种渴望的力量,是一种感召的力量。你必须激动,必须捧出一颗心——欣喜和执念之心,向高处飞翔,向星空飞翔。在这个时刻,每一个人都会成为时光的音符,在訇然的音乐背景上,经历激荡与跌落,成长与失败,甚至诞生与死亡。那种震撼之力,足以使人感到天地之大,宇宙之大!人只不过是宇宙的一粒尘埃,是大自然的一种生物,所以,才有了自然的生长与衰退,才有了寿命和期限。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抓住这短暂的瞬间,努力地活着,幸福地活着,和自然融为一体,和宇宙融为一体。

  在羌族的歌声里,碉楼和萨朗湖是另一种风景,神龟驮着一个山寨,一直在传说里信心十足地走着,走到了今天,走到了文明和幸福。那只凤凰是他们的图腾,是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善良和勤劳质朴,被嘉陵江喂养,在他们的骨骼里积淀成钙质,积淀成坚强,积淀成与生俱来的秉性。他们的歌声嘹亮悠扬,留给历史的余韵,悠久而绵长。

  灵官峡

  这里是新中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的一个断面,一个缩影。灵官峡集险秀于一身,融山水于一体。俯身而视,江水澄澈翠绿;抬头仰望,天空是一带碧蓝;目光平视,铁路穿行而过,隧道首尾相连。

  许多年前的一场洪水,铁路中断,重新改道,这里便成为了解宝成铁路建设的一个窗口,一处祭奠创业精神的纪念馆。

  杜鹏程来过这里,写下了闻名遐迩的《夜走灵官峡》 ,那个双手支起下巴颏的七八岁男孩,一直在我的想象里,守着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守着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那个孩子还在吗,他在哪,我也很想问问他,那个夜晚,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在等待什么?今天的生活于他,算不算幸福?

  在电声映象的回忆里,过去的历史再次展现在我的面前,那是一段怎样的历史?那些建设者们以怎样的信仰在大山里一锤一钎地敲凿绝壁,构建新中国南北畅通的铁路大动脉。

  多少岁月,多少个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的日子,他们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祖国,献给了新中国铁路事业,他们骄傲和自豪的同时,有没有在物欲的时代里感到莫名的后悔或者彷徨?

  站在他们开凿石壁的雕塑前,我肃然起敬。他们举起的镐头是要斩断贫穷落后的历史?他们紧握的钢钎,是要探寻幸福生活的源泉!他们只知道,新中国需要一天铁路纵贯南北,他们只知道,他们有力量把一切屏障凿穿。

  面对他们,我们显得多么的渺小、自私,甚至龌龊。难道是因为时代变了么?是因为物质富有了么?是因为我们在忙碌中不知不觉遗失了信仰么?那些铁锤和钢钎的击打声,在这里使历史深处的某些东西还原了该有的温度,使一些我们渐渐忘却的词汇开始生发出力量,比如,奉献,热爱,青春无悔。

  在这里,我们是精神的乞讨者,请伸出双手接受历史的馈赠!

  红叶如潮

  深秋时节,秦岭的红叶铺天盖地,就像是一场盛大的对生命的礼祭,不出所料而又猝不及防地以巨大的冲击力,进入每一个观赏者的视野,直抵内心。

  沿着嘉陵江,从灵官峡出发向南15公里,峡谷夹岸,公路悬在山腰,每转过一道弯,都会有不同的景色。阳光的针脚密密地刺绣着嘉陵江的锦缎,使人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因为阳光,我甚至怀疑山上的树木是没有色彩的,是阳光按照自己的意志涂染上去的,它当然不知道人们的喜好,但它的喜好却以自然的形式被人们欣然接受和认同。在峡谷里驱车前行,你会觉得红叶的浪潮从前边压过来,紧接着又会从车子两侧分开来向身后隐退,似乎不是车子在动,而是红叶在流淌,在汹涌。索性停车下来步行,让凉爽的风和落在身上的暖酥酥的阳光裹着你,感受大自然的温情和舒展,让身心获得自由,获得从里而外的通透。然后,将那些猩红的、黄亮的、透明的、苍劲的,抑或衰落的、荒凉的、坚硬的、柔软的——那些与嘉陵江有关的一切,一点点地纳入内心,一点点地融化汲取,在将来的日子里,在夜深人静的心痛的时候,慢慢反刍,慢慢地炼制成生命的药。

  嘉陵江的秋色是美丽的。嘉陵江秋色的美丽是因为红叶。那些如潮的红叶,打破了四季如一的苍翠,以多彩的身姿,为秦岭而舞,为季节而舞,为生命而舞。它所展示的力量呈现出自然之美,生命之美,萧瑟之美。

  嘉陵江的深秋,是一个人一生必须去看一回的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