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宽恕、魔力、自由,
以及莎翁留给我们的遗踪
——观罗马尼亚戏剧《暴风雨》
作者:李茜楠  来源:中国艺术报

罗马尼亚戏剧《暴风雨》剧照  史春阳  摄

  时至夏日,首都剧场迎来了新的剧目邀请展演,莎士比亚的戏剧《暴风雨》 、波兰剧作家弗拉迪斯拉夫·莱蒙特同名作品《福地》 、普希金的《黑桃皇后》先后登场。6月22日至24日, 《暴风雨》首先在北京观众面前亮相。 《暴风雨》是莎士比亚最后一部完整的作品,由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剧院演员与行政总监伊昂·卡拉米特鲁领衔主演,亚历山大·莫尔夫导演。6月23日,北京人艺邀请卡拉米特鲁与北京观众一起座谈,中国剧协主席、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濮存昕与中央戏剧学院教授彭涛应邀参加,各位大咖将戏剧、历史、建筑、人生等主题融合在一场对话中,让现场观众任意驰骋在思想之海中。

  《暴风雨》描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弟弟安东尼奥为篡夺爵位和那不勒斯国王联手,不择手段陷害自己的哥哥米兰公爵。米兰公爵普洛斯比罗和三岁的独生女米兰达公主被迫流亡到一座荒岛上,在那里苦苦生活了十几年。普洛斯比罗在孤岛上潜心研究魔法,终于可以呼风唤雨,并将小岛的所有权从名叫凯利班的半鬼半兽手中夺来。后来,普洛斯比罗趁安东尼奥、那不勒斯国王和王子乘船出游享乐时唤起一场剧烈的狂风暴雨,造成那不勒斯国的王子被淹死的假象。安东尼奥和那不勒斯国王在面临暴风雨即将给他们带来的死亡面前,在饱尝失去自己的骨肉的巨大悲伤面前,方才醒悟,发现生命中有远远比金钱和权力更重要的东西,对自己以往做过的事情感到羞愧和悔恨,发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在场景一“暴风雨降临”中,雷雨交加、暴风雨来临。舞台先是一片漆黑,之后突然狂风大作,雷声、雨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舞台两端架有木帆,象征场景是在帆船之上,此时,木帆上的布被风刮得破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地下透射出黑色的影子,也舞动着。舞台中央打着一束黄色的灯光,光很刺眼,时暗时明,观众刚刚聚焦舞台的场景,灯光一闪,立刻低头收回目光,因为灯光是格外刺眼的。岛上的精灵们也跑动起来,声势浩大,他们从舞台一边疾速跑到舞台另一边,叫喊着,脚掌踏动地面的响声很大。整个舞台的声光电齐鸣,一场暴风雨降临了。

  普洛斯比罗把自己的弟弟安东尼奥用魔法裹挟到小岛上来,目的并不是报仇,而是希望他能够自省,能够从贪婪与欲望中苏醒,成为一个向善的人。于是,他制造了暴风雨,将篡位的弟弟卷入暴风雨中,将其裹挟到小岛上来。他的弟弟受尽磨难,最终自我反省了。

  通过这样贯穿全剧的表意,一个关于复仇与和解的命题引人深思。莎士比亚的戏剧写作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1590年至1600年,这一时期是其作品风格的形成时期,观众熟知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威尼斯商人》就写作于这一时期;第二个时期是1601年至1607年,这一时期又称为莎翁作品的成熟期,他在这一时期写作了四大悲剧—— 《哈姆雷特》 (1601年) 、 《奥赛罗》 (1604年) 、 《李尔王》 (1606年) 、 《麦克白》 (1606年) ;最后一个时期是1608年至1613年这段时间,其这一时期的作品反映了人文理想与客观现实的尖锐矛盾,莎翁也希望这两者能够达成和解, 《暴风雨》就创作于这一时期。

  我们可以看到,莎翁人到晚年,面对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他没有厌世且消极地看待这个世界,反而怀抱一种老人与智者的宽容与和解的心态来对待世间一切。 《暴风雨》是莎翁晚年最后一部作品,颇像是一部“遗嘱式”的作品,巧妙地折射出莎翁内心的变化。莎翁之所以写普洛斯比罗施展兴风作浪的魔法将弟弟卷入小岛而教化之,正是要传递他这种在人生暮年希望宽容与和解的理念。这与他在之前写作的《哈姆雷特》截然相反——两部戏中都存在复仇因素,但莎翁却写就了截然相反的结尾,这体现了一位智者对人生的深思。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同样需要抱有达观与宽容。诚然,当人年事已高时,会越发接近这种思想。

  在场景二“革命爆发”中,水手们揭竿而起,在电光火石之间,岛上的场景大变,水手们舞动着旗帜、挥动着帆布,一场革命正在爆发。普洛斯比罗和他的女儿米兰达逃到一个小岛上,岛的主人凯利班是个半鬼半兽,他极为粗鄙,但一点也不庸俗。莎士比亚将凯利班的兽性和大自然的纯粹与原始巧妙结合起来,让观众看到了凯利班成长的环境和由此造成的粗野和无拘无束的性格。普洛斯比罗夺权后,当岛上的水手聚集起来时,他们遇到了凯利班,他们给凯利班酒喝,这个酒是带有魔法的,凯利班喝了他们给的酒,于是兽性大发,决定组织一次革命。

  凯利班和水手们希望把这个岛的所有权从普洛斯比罗的手中夺回来。凯利班知道普洛斯比罗的魔法是存在于书本中、文化里和普洛斯比罗的脑海里。凯利班建议水手:“你们要把书本毁掉。 ”这里的象征是:毁掉了书本就毁掉了文化,没有了文化就回到了原始社会。但是凯利班的幻想是不能实现的,因为普洛斯比罗是文明的一方,而凯利班是原始的一方。凯利班希望通过革命夺回小岛,但是原始最终没能战胜文明,野蛮与原始的革命没有成为文明结束的绊脚石。文明就像一束光,把野蛮生长的阴霾渐渐剥去,照亮了整个人类社会。普洛斯比罗教化了他的弟弟,并撮合了女儿米兰达和那不勒斯国王子费迪南结婚。

  在场景三“终成眷属”中,米兰达与费迪南一见倾心。八音盒乐曲声响,两个主人公做着木偶的动作,一动一静。精灵们刻意撮合,让米兰达与费迪南的肢体相汇,两人不时轻触指尖,渐渐萌生好意。普洛斯比罗放弃了魔法,拥有魔法与放弃魔法都是出于对女儿的爱。最终,米兰达与费迪南喜结连理,所有的舞台角色都一齐欢呼,众人都沉浸在满满的喜悦之中。

  在场景四“闪回”中,在船上,米兰达沉沉地睡着,普洛斯比罗慢慢地踱着步子,来来回回,前前后后,脑海中幻想着一幕幕的场景,幻想着魔法、幻想着精灵们、幻想着用暴风雨卷走安东尼奥。可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在,又只剩下静静的岛屿和熟悉的女儿了,一切都没有变,两人,一荒岛。在全剧的最终,导演改编了戏剧,他没有在所有人欢呼庆祝婚礼后就结束故事,而是在这一刻来了一个闪回。最后画面戛然而止,所有的欢乐化为平静,一切回到了剧情一开始的场景,普洛斯比罗与女儿促膝长谈。两人为什么会流落至此?普洛斯比罗向女儿娓娓道来,但这漫长的叙述全是源于普洛斯比罗的脑海,现实毫无改变。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观众可以认为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同时也可以大胆地想象结局。这也是导演独到的设置。

  此次演出的《暴风雨》中混入了莎士比亚其他戏剧的内容,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男主人公米兰公爵同样是莎士比亚的自我写照。本剧的主演卡拉米特鲁认为:“关于这部戏剧的主人公普洛斯比罗,我想没有人能够成为这样的人。从一个方面讲,没有人能够成为像米兰公爵一样的人,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所有东西都是相对的。 ”以往的米兰公爵的形象都是又老身体又弯曲的形象,而这部戏中,米兰公爵的形象融入了现代的成分,穿着十分现代。卡拉米特鲁说:“作为一个演员,在戏中不应该说太多话,对于想表现什么,大家看表演就知道了。 ”

  卡拉米特鲁还讲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是齐奥赛斯库时代,罗马尼亚生活在巨大的阴影之下,而我们的作品给观众、给人民以希望。观众可以和演员互动,就因为这一点,观众让戏剧重生。在莎士比亚去世后的一段时间,戏剧是被禁止的,曾有20多年时间,英国一部戏剧也没有上演,剧院被认为是魔鬼滋生的场所。然而20多年后,戏剧又重新出现了,戏剧逐渐成为与现实世界相平行的世界。因此在创作戏剧作品的过程中,创作者要始终面临一个问题:戏剧如何让人类永生? ”听了卡拉米特鲁的话,濮存昕有感而发:“当我们到了一把年纪的时候、面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多么希望在自己人生最有能量的时候,充满了魔力地去对待命运! ”

  莎翁以其瑰丽的想象、多彩丰富的笔触,让我们乘着梦幻去旅行。背叛、宽恕、魔力、自由,所有这一切都是莎翁留给我们的遗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