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栓角儿”的好戏
——观国家京剧院经典大戏《群借华》
栏目:推动戏曲传承发展
作者:李楠  来源:中国艺术报

京剧《群借华》剧照

  近日,北京梅兰芳大剧院再次上演了京剧经典大戏《群借华》 ,由国家京剧院一干中青年演员合作完成,吸引众多戏迷前往观赏,引起不小的轰动。近几年来,随着一系列有力的扶持戏曲传承的鼓励性政策出台,国家京剧院不断挖掘整理含金量高的优秀传统剧目,一出接一出地进行复排,并通过这种办法推出新人,让喜爱京剧的观众逐渐熟悉他们的名字,笔者为此由衷感到欣喜。相比以前很多新编剧目连同剧名一起被戏迷忘却,当下令人鼓舞的局面的确来之不易。

  喜欢戏曲的人都知道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是每当新编剧目的创作者们在宣传自己的艺术产品时,总要刻意强调一点——这是一出“栓角儿”的好戏,夸耀该剧汇集了许许多多的名家大腕,殊不知京剧的骨子老戏也不乏荟萃明星的重头戏,观众同样可以在一出戏里见到群贤毕至的盛况,并且骨子老戏所独有的“戏保人”的优势又是花花绿绿的新戏所没有的。说起《群借华》这出大戏,是京剧传统剧目中非常有代表特色的戏,它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京剧自其形成之始,也就是程长庚那一代鼻祖使之初具规模的时候,产生了大量的“三国戏” 。梨园行不是一直说“唐三千,宋八百,演不尽的三、列国”吗?这些三国戏的故事情节流传民间既广且久,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但细说起来,剧本并不照抄小说《三国演义》的原著,而是在旁枝末节上添油加醋,渲染气氛或者点缀调谑,有的还对原著的桥段进行了“乾坤大挪移” 。如此做法为的是突出剧中角色的性格,好处是让观众单看一出戏就看透了个中人物的底色。另外,像《黄鹤楼》这样的玩笑戏,就是原著根本没有描写的场景,纯属那个时代的梨园精英自出机杼的匠心杰构。而《群借华》的情况则与其他三国戏都不同,它原是三个彼此独立的部分,包括《群英会》 《借东风》 《华容道》三段。其中《群英会》是为时将近两个钟头的大戏,也是程长庚曾经唱过的老戏。 《借东风》在旧年间一直不是独立的折子戏,而是别的三国戏中的一小场戏,跟今天诸葛亮手持宝剑一唱三叹的风貌并不相干。甚至有的戏班的演法是作暗场处理,亦即让诸葛亮一下场再一上场就算是把东风借到手了。后来双跨前后四大须生的马连良声名鹊起,才在萧长华等老前辈的协助下,补写了唱词,改成成套的【导板】 【回笼】 【原板】二黄格式,变成脍炙人口的“文戏” 。 《华容道》的诞生期比《群英会》还要早一些,因为京剧的两个重要源头,即徽剧、汉剧都有大量勾画红脸的关羽戏,包括用西皮声腔贯穿到底的《华容道》 ,京剧的《华容道》也是从徽汉老本衍变而来。大概正是这层缘故, 《华容道》才在南方被海派名家如周信芳、林树森等须生唱了又唱,而在北方绝少有须生肯动这出戏,即便有也是借鉴了海派的路数。总而言之, 《群借华》成为一个“三节鞭”式的整本个体,并且保持基本场次不变,是在上世纪50年代之后的事情。

  第二,京剧最原始的编剧思路就是因人写戏,有目的性、针对性地给主角儿留出施展技艺的空间,或是以唱功为主,或是以做功为主,或是纯粹的武戏。那么《借东风》 《华容道》无疑是唱功戏,并且前者是独角戏的模本,后者是生、净对儿戏的典范。而《群英会》既不是唱功戏,也不是做功戏,更不是武戏,它可以说是最接近于今天人们经常议论的“话剧加唱”的戏,但它无论如何也是京剧,顶好的京剧。有人也许会问,究竟好在哪里?好就好在运用“栓角儿”的手段刻画魏蜀吴三个阵营的文官武将之间的钩心斗角,一场又一场的情节推进,仿佛层峦叠嶂令人目不暇给,但韵味浓厚的京剧念白,包括一笑一颦,都是最本质的京剧程式,这才是那些“话剧加唱”的不成熟的作品无法与之媲美的所在。要说《群英会》编得好,笔者诚然也找不出第二出类似的老戏来举例。

  第三,京剧在梅兰芳等四大名旦排演《黛玉葬花》等新编古装戏之前,有一条严格的定律,就是一出戏可以没有一个女性人物出现,但不能没有一个男性人物存在。像《贵妃醉酒》这样的标准老戏,也至少有高力士、裴力士两个太监陪衬杨玉环。 《群借华》自不必说,全剧共计有三十多个男性角色出来进去,满台不见女人踪影,然而观众并不因此感到腻烦,原因是行当与流派的作用太大了。剧中老生除了鲁肃、诸葛亮外,还有几个配角老生,小生是周瑜,铜锤花脸是黄盖,架子花脸是曹操,丑角是蒋干等等,每个人物的舞台呈现都不与别人雷同。相比眼下的京剧新编戏主要人物加起来还不如《群英会》里的多,却动辄搞出一堆丑角贯穿剧情,否则难以往下进行,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笔者由此想到,同是展现三国时孙刘联合破曹的题材的戏,除了这出久演不衰的《群借华》 ,历史上还曾有过由当时的中国京剧院与北京京剧团联合排演的《赤壁之战》以及十年前左右如同昙花一现的一出新戏。毋庸讳言,《赤壁之战》尽管由一流编剧翁偶虹等人执笔,由一流导演阿甲等人执排,由一流演员马连良、谭富英、李少春、裘盛戎等执行,最终因为上座率远远不及《群借华》而烟消云散。至于那一出“昙花戏” ,更是让观众哭笑不得。由于其导演从未导过京剧,引进话剧舞台结构,运用台上搭台的方式制造赤壁的地理模型,最后让扮演诸葛亮的老生演员站在高台唱出大段忏悔赤壁之战伤人太众的心理活动。尽管唱腔高亢激昂,而京剧观众由于没有见过手可摘星辰的高台,不免担心那位老生演员会不会掉下来,有了忧虑碎念的干扰,便影响了艺术欣赏。笔者最后还想再说一遍老话——京剧需要创新,但不能盲目创新。

  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