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地》:当世界失去全部声音
栏目:新作快议
作者:吕伟毅  来源:中国艺术报

《寂静之地》剧照

  人类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世界末日会以何种方式收场,是绝处逢生还是全部消亡?我们的恐惧感往往源自无法掌控的未来,源自地球之外的未知事物甚至是环境、生物的异变。因此,当平静的生活被外部力量打破,而环境及人物间的不稳定性成为常态时,其凸显出的黑暗旋涡,便成为人类最致命、也是最想要逃避的东西。这种不安全感,不仅成为酝酿恐怖、灾难类型电影的心理土壤,也成为此类型电影的永恒主题,并引导着当下电影创作的方向。于是,便有了一系列灾难恐怖片,例如《后天》 《2012》 《迷雾》 《釜山行》等电影。而2018年上映的《寂静之地》 ,同样也归属于此范畴之内。从视觉和观感节奏上,它倾向于恐怖类型片;从叙事结构上,它更倾向于灾难类型片。恐怖片作用于人的视觉感知系统,它的目的是激发起受众强烈刺激的情绪体验;而灾难片则在这种情绪体验之下,赋予故事更多的人性观照视点,从而探讨人性本质。不难看出, 《寂静之地》的导演和编剧将多类型并置创作,进而呈现出影片悬疑惊悚的观影氛围和温暖深刻的人性诉求。

  电影叙事需要创作者建立一个新的故事世界,而这个世界得以正常运转的基础,便是预设其中的规则和价值系统。那么,作为故事逻辑起点的规则又是什么?实际上,它是在故事中预先植入的,所有人物都必须遵循的基本法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假设故事世界中的人物都在玩一个游戏,那么违反规则的人必然会受到惩罚,遭到淘汰。事实上,这套规则系统在恐怖灾难类型电影中,尤为关键,甚至关系到之后的情节发展与人物命运的设定。在《寂静之地》中,创作者便设置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规则—— “发声者即死” 。电影中被外星异形所侵占的地球,早已千疮百孔、残破不堪,周遭笼罩着一股死亡的黑色气息。而苟延残喘的人类——阿伯特一家,要在异形随时的进攻下夹缝求生。这群异形最大的特点(弱点) ,便是不能容忍声音的存在,只要幸存的人类发出任何声音,它们便会扑上前来撕碎身处发声源的人。于是,人类的生存法则便是掘地三尺,并杜绝一切声音的出现。

  可是,声音作为一种伴随人日常生活的元素,正如水和空气一般是难以完全避免的,甚至任何微小的碰撞和摩擦都能发出声音。因此,当人日常且不可避免之举与死亡之间画上等号时,伴随着压抑和绝望的情绪,故事的悬念与不稳定性瞬间扑面而来,既变成影片最大的看点,也成为牵制受众与人物的核心。因此,故事世界的规则系统不仅重塑了新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并映射出创作者所要表现的内在精神指向,与现实世界形成虚拟镜像结构。

  《寂静之地》将“声音与死亡”和阿伯特一家的生死命运勾连在一起,形成对极恶劣条件下家庭关系、亲子关系及生死观的特殊写照。电影中,父亲自杀式的保护方式,母亲对腹中胎儿的不离不弃以及姐弟俩在死神面前的携手挣扎,都将这部恐怖故事涂抹上亲情、人性的色彩。在影像语言中,我们看到的是灾难,是死亡,是夺人性命的外星异形。可是在人物关系中,我们却看到了人最本质的特征,是那份源自血缘关系的依赖与责任,那是人之所以为人所必需的东西。

  从《寂静之地》反观恐怖、惊悚、灾难等类型电影,其中核心的创作特征,即是叙事的不稳定性,这种不稳定性的叙事元素同样关乎悬念的设置,因为观众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不正是此类型电影最大的卖点吗?在未知状态的牵制下,才能最大限度地调动观众的参与感,进而作用于他们的心理层面。那么,如何去触发叙事的不稳定性呢?这恰恰源自故事之初便已确立的整个规则系统,以及在规则之下所蕴含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寂静之地》 ,便是一个由规则系统去触发叙事不稳定性的例子。

  在前面,我们已经确定整个故事的核心运作规则是“发声者即死” ,而这种设定本身就带有着极大的不稳定性因素和悬念特征。进一步分析,声音是无法控制的,即使能够控制,也无法做到百分之百的完美禁止。而死亡,则是人类心中最恐惧、最难以面对的临界点。在这种特殊且充满张力的戏剧性情境下,人物已然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情绪氛围中。因为,人无法完美地控制所有声音,这等于人不能完美地掌控自己的死亡。换句话说,看似人类的生死权掌握在外星异形的手里,但实则那根生死线却捆绑在自己手中。

  于是,故事便围绕着剧中阿伯特一家如何规避死亡展开,并将人物关系编织进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极力避免踩雷区的落难者。当他们走到“雷区”附近,便会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但如果踩到了那颗恐怖的“地雷” ,灾难(外星异形)会立刻从天而降,夺人性命。于是,阿伯特一家的命运走向也成为观众的聚焦点。所以,当听觉层面被限定后,受众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视觉画面。这时,不经意发出的声音反而像投掷到水面的石子,激起千层波浪。

  《寂静之地》从一个家庭的悲剧境遇来折射整个世界,乃至全人类。当世界失去全部声音,当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分崩离析、环境极尽毁灭、外星异形入侵甚至是面临传染性的病毒,那不正是来自外部环境最大的报复吗?如果人类的生命种子被他者所控制,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我们所面临的只有最终的毁灭。故事在“声之难”规则的限制下发展,既满足了观众对未来世界“如何”的渴望,也围绕于此进行所有的人物塑造及内在的人性表达。虽然结局略有缺憾,但是整体的观影氛围渲染到位,悬念设置清晰,剧情虽然有不合理的地方,但瑕不掩瑜。

  对于未来的残酷命题,是大部分灾难属性的电影所绕不开的价值预设,这不仅是创作者们想象能力的展现,也源自现代人对未来世界的焦虑和好奇。换句话说,在电影中,即使主人公们看到的未来是绝路,是死亡,那他们也必须走下去,这正是灾难片最残酷的地方。在这种残酷的语境下,人性的本质在一瞬间褪掉虚伪的外壳,还原为本来的面目。不过,虚构世界的规则也是动态变化的,在《寂静之地》的结尾,出现了“逆境重生”的情节点。外星异物的最大特点,也即是它们的致命缺陷。女儿瑞根发现了它们的缺陷——对某种声波无法忍受,并以此为武器,准备对付更多的外星生物。虽然这一设定具有理想化的色彩,但是却给予人物“逆境重生”的希望,也让观众们松了一口气。

  《寂静之地》作为一部恐怖灾难片,其整个世界观的搭建十分有趣,并能与现实世界的价值系统形成呼应。在悬念与气氛渲染方面,给予观众极强的沉浸式心理体验,同时将创作者眼中的“未来世界”通过银幕影像一一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