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天堂应笑慰
舞苑担当有后人
——缅怀贾作光先生
栏目:忆故
作者:王景志  来源:中国艺术报

  1月20日,内蒙古党委宣传部、内蒙古文联、内蒙古文化厅在呼和浩特市联合举行贾作光先生追思会,笔者应约做了专题发言,盖表对先生不尽的感恩之心、缅怀之情。

  首先摘录一段吴晓邦先生对贾作光先生的评价:

  贾作光同志作为中国民族舞蹈艺术的一朵鲜花,将以永不凋谢的生命力载入中国舞蹈史册。

  贾作光同志的舞蹈扎根于火热的现实斗争生活,在新中国的艺术天地里开花结果。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个性,形成了风格独特的贾派舞蹈,凡看过他的作品的人,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贾派舞蹈不仅在中国舞蹈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世界舞台上也十分出色,具有深刻而广泛的影响。

  贾作光舞如其人,不虚饰,不花哨,不目空一切,他是中华民族的杰出舞蹈艺术家。

  这就是一位舞蹈大师对另一位舞蹈大师的评价!

  1月6日贾作光先生仙逝的那天,我的心情特别酸楚和难过,于思绪纷杂中写了两首小诗发表在微信中:

  一代宗师,恩泽舞林。羽化成仙,祷祝唏嘘。

  舞苑八十载,谁人不识君?堪与比肩者,尓今有几人?

  贾作光先生不仅是我最为景仰的舞蹈前辈,也是我永远铭记在心的恩师。

  1964年,当我即将从内蒙古艺术学校毕业的时候,时任内蒙古艺术剧院院长的贾作光老师,看了我们首届内蒙古舞蹈毕业班的汇报演出后,直接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对校领导说:“这个孩子我们要了! ”就这样一句话,我幸运地分配到内蒙古歌舞团当了一名舞蹈演员,由此改变了我的人生命运,成就了我后来的艺术人生。

  1991年至1992年,我曾经应约在《内蒙古画报》先后发表了六篇总题目为《源远流长的蒙古族舞蹈文化》文章,其中三篇采用以人系事的方法,介绍蒙古族新舞蹈艺术的发展历程。这三篇文章的题目分别是: 《蒙古族新舞蹈艺术的奠基人贾作光》 《心系舞苑情洒草原的斯琴塔日哈》 《奋发求索春华秋实的查干朝鲁》 。这是因为,他们既是我心目中名副其实的人民舞蹈家,也是蒙古族新舞蹈艺术于创业初期的亲历者。恰如我在2016年11月12日应约参加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在京召开的“纪念中国舞蹈史学术研究60年学术研讨会”发言所说:如果说昨天是今天的历史的话,贾作光先生就是蒙古族新舞蹈艺术的历史见证。

  时隔多年后的2016年9月,当我观看中央电视台播放的“光荣绽放——中国十大舞蹈家晚会”的时候,见到当年英姿勃发、舞姿翩翩的贾老师,已经坐在轮椅上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于是再次将此三篇文章一并转发到微信中,希望当代的舞蹈工作者通过对这三位舞蹈家的艺术之旅,了解蒙古族新舞蹈艺术形成初始的筚路蓝缕,从文化之根、生活之源、民族之魂中寻找当代蒙古舞与时俱进的创新之路。

  2009年,我在出版《中国蒙古族舞蹈艺术论》这本舞蹈史论专著的时候,曾于书中的第十章即“蒙古族舞蹈六十年回顾”中,专门书写了两位舞蹈大师:一位是蒙古族新舞蹈艺术的开拓者吴晓邦先生,一位是蒙古族新舞蹈艺术的奠基者贾作光先生。毋庸置疑,开启蒙古族舞蹈新域者,非这两位舞蹈大师莫属。

  我在书写贾作光先生的时候,开篇第一句话写的是:在当代中华舞苑中,贾作光先生是一位成就斐然、德高望重的舞蹈大师。从一定意义上说:贾作光耕耘了蒙古族艺术舞蹈;蒙古族艺术舞蹈成就了贾作光!

  1947年,正值年韶风华的贾作光慕名求见在东北“鲁艺”任教的著名舞蹈家吴晓邦。吴先生为其出众的艺术天赋和舞蹈才华所感动,于是,便带他来到内蒙古东部区参加土改并加入了内蒙古文艺工作团。辽阔的大草原,豁达的蒙古民族,火热的现实斗争生活,底蕴丰厚的草原文化,深深地吸引了这位充满激情、富有浪漫气质的年轻人。从此,内蒙古草原便成了他的第二故乡,他从这里起步,踏上了为人民而舞、为时代而舞的艺术征程。

  在那如火如荼的解放战争年代,贾作光带领着与他同时代的舞蹈工作者,以朴素真挚的激情,致力于开启内蒙古民族舞蹈创作的新路。在他的感情世界和艺术视野中,草原的蓝天、白云、碧野、花簇,奇幻绚丽、生机盎然;奔腾的骏马、滚动的羊群、跋涉的骆驼、翱翔的鸿雁,富有灵性、通达人情;牧马人的套马、驯马蕴蓄着力美,包孕着气势;姑娘们的剪羊毛、挤牛奶,刚健婀娜、柔媚清新;那达慕上的“好汉三种竞赛” (射箭、摔跤、赛马)激越骁勇、雄杰伟美;祭敖包、拜神灵的肃穆虔诚,憧憬着牧民们希冀安宁幸福生活的未来;喜庆欢宴、即兴歌舞,发散着融融的情谊和浓浓的习俗民风……于是,他满怀着对草原人民真挚的爱,将自己的理想深深扎根于现实的土壤,远大的抱负融化于实践当中。他以独特的艺术视角、审美敏悟和创作灵感,在这块充溢着希望的沃土上,寻觅着适宜于舞蹈表现的各种艺术元素。火热沸腾的现实生活,硝烟弥漫的战争洗礼,深沉豁达的民族性格,风情独特的习俗信仰,积淀深厚的民族文化,给予了这位为舞蹈而生、充满青春活力、浪漫激情的舞蹈家别有洞天的感受。由是,他在这里使自己的主观世界得到了改造,艺术的潜能得到了发挥,审美的追求得到了升华。

  贾作光与他同时代的舞蹈工作者们,为了用民族的肢体语言艺术地反映蒙古族人民从苦难到欢乐、黑暗到光明、奴隶到主人的伟大变革过程,发挥革命文艺在革命斗争中的特殊作用,始终遵循“题材内容的先进性、艺术风格的民族性、艺术形式的群众性”的创作方向,奔波于草原,穿梭于林海,跋涉于朔漠,立志从中寻找发现一条既符合内蒙古各族人民欣赏习惯,又能够实现自己审美理想的自由之路。丰富的生活源泉,深厚的文化积淀,在客观上为贾作光的艺术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养料,在主观上提供了自由翱翔驰骋的新天地。他在解放战争的艰苦岁月中,以高度的使命感和艺术家的良知,先后创作出了《牧马舞》 《马刀舞》 《雁舞》 《摔跤舞》 《灯舞》 《哈库麦舞》 《鄂伦春舞》等一批以草原生活为题材、体裁的舞蹈作品,真情实感地表达了当时草原人民的要求、愿望与理想,诗情画意地讴歌了草原的魅力无限。在我看来,贾作光的艺术风格和艺术思想的逐渐形成,其实质不在于作品中是否运用了多少民间舞蹈素材和从生活中提取了多少可舞性的艺术元素,关键在于他能够紧紧地把握住时代的脉搏和民族文化精神的内核,并采用舞蹈的表现形式来实现既符合民族的审美习惯又符合自己审美理想的驾驭能力。

  贾作光是一位吸吮着草原母亲的乳汁成长起来的舞蹈家,因而他的艺术风格和创作经验,主要是在草原生活和草原人民的熏陶哺育下形成和积累起来的。正如他后来所说:“没有草原人民对我的培养,就没有今天的贾作光。 ”对于蒙古民族来讲,贾作光先生是一位他民族(满族)的舞蹈家,但他为什么能够获得草原牧民们给予他“玛乃(我们)贾作光”这一殊荣呢?主要是因为他长期用蒙古民族的舞蹈语言,沟通着自己的感恩心灵,联结着牧民的情怀,诠释着民族生活。所以,才赢得了草原人民对他博大的爱和如此之高的褒奖。据不完全统计,贾作光在他近80年的舞蹈艺术生涯中,先后创作出了近百个舞蹈作品,堪称是一位丰产的舞蹈编导家。而这些舞蹈作品的题材内容、体裁形式和表现手法,则大多源于草原现实生活和蒙古族牧民的形象。同时,他还是一位优秀的舞蹈教育家。每当我们尊称他一声“老师”的时候,不仅仅是对一位德高望重舞蹈家的简单称谓,也是对他采用独特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教育方法,培养了为数众多的舞蹈人才;为探索富有民族气派的中国舞蹈艺术注入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与创作理念的肯定与尊重。仅以他在新中国建立初期创作的《牧马舞》 《雁舞》两个作品为例,他在承续蒙古族传统舞蹈元素和在观察体验现实生活基础上提升、创作出来的骑马、套马、马步以及随势而动的肩、臂、腕、手、指的动作;借用双臂的舞动来模拟鸟儿飞翔情状等一系列语汇;以及他后来总结的舞蹈审美的“十字解”等方面分析,这不仅是他长期以来理论与实践的个性化、具象化体现,同时也是对蒙古族艺术舞蹈在形象、身韵、体态、动作、节奏、技巧、风格等风姿舞韵的确立和规范。可以肯定地说,贾作光先生在创作、表演、教学和理论研究等诸多方面的创造与传承,为蒙古族舞蹈在艺术美学方面的确立,起到了率先垂范的作用和至今难以企及的高峰。

  贾作光先生在内蒙古新舞蹈事业尚处于萌芽状态时的上下求索之姿,为推动以蒙古族舞蹈为代表的内蒙古各民族舞蹈艺术从历史走向现代过程中的古今融贯、蜕旧变新的转型,提供了创作思想上的和艺术方法论上的学理思路。

  贾作光先生的艺术实践与艺术思想启示着我们:没有民族文化之根,便无民族舞蹈之魂;没有民族生活之源,便无民族舞蹈之真;没有一颗感恩的心,便无民族舞蹈的情动于中,没有民族文化的积累,便无民族舞蹈的厚积薄发,没有集腋成裘的艺术造诣,便无民族舞蹈的生命力。

  由是言之,以贾作光先生为代表的老一代舞蹈家为我们开辟出来的为人民而舞、为时代而舞的必然之路,永远都是我们不断进行舞蹈创新的立教之根本、垂世之典范。

  先生天堂应笑慰,舞苑自有后来人!

  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底里,您永远活在我们的事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