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本《马连良》:
讲的是中国故事,唱的是中国声音
栏目:创作谈
作者:李佩伦  来源:中国艺术报

   ◎他从不为追逐票房,排演远离京剧教化使命的应时戏。马连良对京剧传统怀有敬畏之心。从不放弃,从不追风。绝不自残式地将流行的、西方的艺术元素纳入京剧本体之中。

  ◎他将京剧折子戏贯散成统,满足大众对故事的完整性的期待。

  ◎马连良是“中国新文化启蒙时代及其思想在京剧艺术领域里的呼应者、实践者和受难者”。

舞台上的马连良

  我出生在北京城南胡同里的草根家庭,从小喜欢京剧。小时候跟邻居拉洋车的叔叔学会了马连良的《淮河营》唱段,还开始读《老残游记》 。中学时在东晓市上买了本旧书——郭沫若的《十批判书》和叶圣陶的《文心》 ,当时便囫囵吞枣读起来,从此我便喜欢上了京剧、孔孟文化和文学。后来我在大学教中文。上世纪80年代,我把戏剧带进课堂,教学生唱京戏。我长时间是从事戏曲评论工作,出于对京剧的热爱,对少数民族戏剧的热爱,便想写一部少数民族题材的电视剧,尤其是回族题材,于是我就选了马连良。

  为什么要写这个题材?我觉得中国戏曲、中国京剧最大的特点是把中国文化的主轴都贯穿起来,中国文化的主轴就是哲学、史学和文学艺术。中国哲学的思想主要是孔孟思想,其核心是仁者爱人。中国文学艺术最大的特点是写意性,中国戏曲恰恰是这种传统文化的历史形象的充分展示,即把中国历史演绎在舞台上。戏曲就是把历史长卷铺展在所有的观众心里。我们以史认人,以史认社会,京剧做了这样的历史传播。至于仁者爱人,京剧确实是道德教化最有力的工具,它传播的就是仁者爱人的思想,像《赵氏孤儿》 ,整出戏都是在爱人的问题上做了各种各样的解读。至于马连良,和梅兰芳先生能够并驾齐驱的只有马连良先生,他是一位全方位的改革者,全方位的创造者,更是高风亮节的人。他有时连演三场,一分不要,甚至把所有的票钱都还给观众,自己掏腰包给演员钱,马连良有悲天悯人之心,为穷人、为灾民、为梨园演出义务戏最多,京剧两百多年来,堪称第一家。中国戏曲承载了中国道德的传播,中国戏曲形象地对中华民族道德作了非常深层次的解说。

  著名戏剧家翁偶虹对马连良的评价是“面面俱到,平均分最高” ,可谓知人。马连良的革新更包括舞台建构,向服装、砌末、守旧等方面延伸。马连良的剧目多是张扬传统道德,寓传统伦理于生动的情节、人物的性灵中。他从不为追逐票房,排演远离京剧教化使命的应时戏。马连良对京剧传统怀有敬畏之心。从不放弃,从不追风。绝不自残式地将流行的、西方的艺术元素纳入京剧本体之中。在众多大师中唯有马连良没演过“时装戏” ( “文革”前后除外) 。他做到了“守住本体,力求新变。精益求精,京益求京” 。

  马连良一直对舞台不离不弃。在“日伪”时期坚持上演《苏武牧羊》 《串龙珠》等宣扬民族气节的剧目。在国民党治下的一次义演,舞台台标上有“戡乱救国”的反共字眼,他和雪艳琴以罢演抗争。八年抗战中,马连良统帅了残缺的京剧队伍,使众多一班京剧人有饭吃,使大众有戏看,没让京剧断层,功不可没。在剧本中,我引用了《左传》中“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一句并通过邵飘萍的口传达了我的声音,来表达我对剧中人物的看法,并在人物命运合理的发展中形象地予以诠释。

蒋兆和画笔下的马连良

  众所周知,京剧在辛亥革命以前为宫廷垄断。“五四”运动前后,成为遗老遗少的精神寄托。这种趋雅弃俗的过程,使京剧不再是大众艺术。马连良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坚持京剧“大众化”最杰出的代表。他将京剧折子戏贯散成统,满足大众对故事的完整性的期待。他将唱词口语化,在无字幕的情况下能因声会意。他设计的唱腔简约中摇曳多姿,平实中富有情韵,大量运用西皮流水板,便于传唱。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来、马连良唱腔在大众当中广泛传唱,可与《满场飞》 《何日君再来》等流行歌曲一争高下。马连良曾说过“我不跟时代走,我跟大众走” 。有人评价马连良是“中国新文化启蒙时代及其思想在京剧艺术领域里的呼应者、实践者和受难者” 。

  马连良出身于市民阶层,文化低,面对复杂时势犹如孩子般简单。在政治环境中他是低能的,在艺术领域中近乎全能,这就注定了他必然的悲剧命运。以上是我创作的基本理念。这些理念的表达交给人物,交给情节,最终交给观众去体味。

  本剧在历史真实的前提下,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充分合理地运用作家创作中虚构的权利。在“无奇不传”的审美追求中,努力达到艺术真实的高度和观赏中的可信度,摒弃调戏历史中的戏说和脱离现实的杜撰。电视剧注重以马连良为中心的各种人物关系的纠葛,通过人物性格的矛盾冲突,解读人物心灵的秘密,在情节发展中展示人物性格的发展轨迹。剧中事件的组合,在因果内在的合理性上力求准确、真切。本剧坚持传统的叙事模式,不追求怪异的陌生感,不追求非理性的强刺激,不强设悬念。紧扣住京城人文特色,在梨园特殊人情风味的展示中,凭借浓郁京味语言,塑造老北京人的独特思维方式、情感方式、表达方式,在近似一幅幅风俗画的镜头语言组合中,重现渐渐失语的老北京人的沉吟与呐喊。

  本剧努力做到大众口味与文化品位兼顾。接地气应该是脚踏现实土地,把握大众心气,让马连良成为有价值的“中国的故事” ,让马连良的声音成为穿透心灵的“中国的声音” 。

    (李佩伦  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戏曲理论评论家,电视剧本《马连良》作者)

  (本文系本报记者张成在“电视剧《马连良》剧本研讨会”上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