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
栏目:笔荟
作者:王彬  来源:中国艺术报

  杜鹃是一种复杂而有意味的鸟。据说,这种鸟大多有寄巢而生的习惯,将自己的蛋下在别人窝里,让人家把它孵化出来,羽翼丰满以后,非洲的大斑杜鹃还会把它带走而去认祖归宗。这样的狡猾的杜鹃,在俄罗斯也不乏其类,而且更甚一筹。俄罗斯杜鹃不是把自己的蛋下进一个窝,而是多个窝,一个窝只寄养一个蛋,从而保证了最大的存活率。当然,寄生蛋的大小、形状、色泽与别人家窝里的原生蛋要基本类似,否则就要被人家识破而有扔出之虞。

  就是这么一种鸟,狡黠不乏智慧的鸟,被赋予了丰富的人文内涵。

  在印度,有一种杜鹃,叫做查度卡杜鹃,这种杜鹃只饮雨水而生,只在雨天歌唱。如果久旱无雨,查度卡杜鹃便大量死亡,不再展现它们美妙的歌喉了。查度卡的杜鹃为什么要采取这种生存方式,我没有研究不得而知。或者那里的杜鹃未必是这样,只不过是,犹如庄周先生推崇的凤鸟那样,非碧梧不栖,非清泉不饮,更多是一种狷介的象征罢了。

  去年八月,我的几位学生从外地来京开会,我陪同他们参观位于宫门口的鲁迅博物馆。在老虎尾巴——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观看得十分仔细,虽然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桌上摆着一方古砖,一只旧砚和一盏深绿色的玻璃油灯。西面的墙壁悬挂一副对联,上句是:“望崦嵫而勿迫” ;下句是: “恐鹈鴂之先鸣” 。“鹈鴂”也写作“鶗鴂” ,也就是杜鹃。这种鸟喜欢在暮春鸣唱,因此杜鹃一叫,百花便凋零了。鲁迅先生所集的对联出自《离骚》 ,一句是“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再句是“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崦嵫”是传说中的神山,太阳每天回到在那里休息。“羲和”是为太阳驾车的御夫。大意是,我命令驾车的羲和,降低车速,不要向日落的神山迫近;我真的担心,如果鹈鴂鸣叫起来,众芳便要告别春天了。

  看着这副对联,大家都没有说话而各自思忖心事。一年多的月光银河一般,叮叮咚咚地流淌过去了,在渐次模糊的记忆里,今天却蓦然出现了老虎尾巴里面的对联和对联里面的杜鹃。与印度杜鹃的狷介不同,中国的杜鹃展示了更多的家国情怀。在唐诗是“沧海月明” ,“望帝春心” ,在宋人是,更哪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将军百战身名裂” ,“满座衣冠似雪” 。辛弃疾的杜鹃真的是心潮奔涌而悲愤难抑!这样的杜鹃自然是查度卡所不能承受的。

  书写鲁迅集句的人叫乔大壮,是鲁迅在北洋政府时期教育部同事。1927年,他曾去南昌协

  助周恩来工作,后来返回北京。1935年,被徐悲鸿延聘为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讲授“印艺” 。1948年2月,许寿裳被害于台北家中,乔大壮知道了以后哀伤不已,他的悼诗中有这样两句:“门生搔白首,旦夕骨成灰。 ”对此,台静农解释说:他是许寿裳“在京师任教时的学生,故自称门生。 ”至于“旦夕骨成灰”一语,“也不是偶然说的,他在台北古玩铺买了一个琉球烧的陶罐子,颇精美,曾经指着告诉朋友:‘这是装我的骨灰的。 ’这本是一时的戏言,后来才知道他心中早有了死的阴影。 ”知道了乔大壮的人生经历,再想想老虎尾巴里面的联语, “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 ,这样的杜鹃,似乎又不仅仅是上面所述,从而具有了另外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