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景语皆情语
——当代桂西南文学的地理景观书写
作者:任玉玲  来源:中国艺术报

  文学研究专家邹建军教授认为,“任何一个作家的成长、成熟,必须在特定的地理时空内完成。就作家的创作而言,地理因素是作为重要因素而存在发展,制约着他们的总体形态及所有的前因后果,决定了地理环境将在作家身上留下印痕,并一定会呈现在自己所有的作品里。”正如北京之于老舍、湘西之于沈从文,百转千回的左江是当代桂西南作家创作的源泉,他们用敏锐的眼睛,捕捉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美。在他们的笔下,山川草木皆有情,沧海桑田无不蕴含哲理,天地万物处处蕴藏大美……无论是对壮民族山魂水魄的抒情表达,还是对壮语土话的灵活运用,抑或是对地域文学风格的构建,桂西南作家皆能通过地理景观的展现及对家乡地理空间的多样化书写,为读者绘制出一幅幅风貌别具的壮族生活图景,又揭示出其独特而深刻的地域文化意蕴。

  桂西南既是骆越文明的发祥地,亦是现当代中国民族文学——壮族文学的文化故里,现当代知名的壮族小说家陆地、壮族诗人韦其麟等均有赖于这一方水土的滋养。本文试图以文学地理学为切入点,对当代桂西南代表作家陆地、梁志玲、赵先平等的文学创作进行简要梳理,据此探讨其文本与地理景观互动呈现出的文学意义。

  当代桂西南文学地理景观的呈现

  陆地、梁志玲等壮族作家笔下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常作为作品的大环境或背景存在,不仅有助于文学家在创作中展开情节、塑造人物,亦是作家本土意识、生命意识的体现。

  桂西南文学中展示了该地区独特的地域景观,作品通过借助山川河流、草木虫鱼、飞禽走兽等自然地理景观,不仅为作品提供故事背景的发生地,也对人物形象塑造起到铺垫渲染作用。陆地《美丽的南方》中随处可见高大的榕树,挺拔的木棉,生机勃勃的枇杷、芒果,枝繁叶茂的橄榄,蜿蜒的河流,俊秀的群山等,为人们描绘出一幅消尽人间烟火的水墨画。主人公韦廷忠的儿子福生生病了,全家的第一反应不是送医院,而是去榕树下祈愿,诚心祭拜榕树做儿子的妈妈,体现出农民思想的局限性,揭示出土改运动中对农民进行思想改造的艰巨性。梁志玲创作多以左江作为故事的叙事元素或背景,揭示底层人物的悲凉命运。左江既是壶城人的生命之河,也是魂归之处。《微凉的逃逸》中小城的吃水用水多是从左江挑来,主人公母亲也葬身左江。《微尘》中的主人公也生活在左江边,常在江边和小伙伴黄小花一起玩耍。但黄小花在一次玩耍中失足掉进江中,“给河神做了媳妇”。梁志玲用质朴而富有灵性的笔触,通过建构壶城地貌与左江流域的自然地理空间,来呈现“黄小花”们的生活状态、命运遭际。同样,作家周耒、赵先平二人也常有意无意地安排笔下人物出没于自己生活的一些真实的地区。如周耒自己的家乡———陇沙屯、邻村板池屯,还有龙州县的康平街、白沙街、新街、新填地菜市场等常见于其作品中。

  人文景观主要是通过描绘壮族的独特建筑、地域语言、乡风民俗等构筑出来的。梁志玲笔下的人物就生活在壶城这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古建筑、斑驳低矮的枕木房及乡村古朴的干栏式建筑里。这里的人讲地道的方言:儿女管爸爸叫“老豆”,外孙管外婆叫“歹歹”,管做生意的外省人叫“捞佬”等。《瀑布》中大量的农民口语、乡间传闻和民间故事,特别是方言土语的巧妙运用,使陆地的作品充满了浓厚的地域文化色彩。而各种节庆民俗以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多样的表现方式深受赵先平喜爱,成为其人文景观书写的重要内容。他笔下的壮乡人有着独特的饮食习惯:喜欢喝苦丁茶、吃切粉、做糍粑。陆地的作品中同样充满壮族特色的风俗细节。 《美丽的南方》中写到腊月二十三要送灶王爷回天上过年,包粽子、做米花糖;大年初二回娘家走亲戚,已嫁未孕的姑娘不落夫家;有情人通过山歌来表达情感、寄托相思等风俗。

  地理景观书写的意义探析

  桂西南作家自小生活在左江流域,基于情感的识记、存储与复呈,他们会比其他人更能深切地体悟这片神奇疆域。这种情绪记忆潜藏于作家身上,并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当代桂西南作家的艺术空间及创作心理都受这种记忆的影响。桂西南是他们的精神故乡,除了作家对乡土进行忠实的记录与呈现,当地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也影响并决定着他们的思维、观念及审美趣味等,并最终成为其创作之源。

  首先,地理景观书写推动着情节叙事。景观描写对于小说情节叙事的作用是多方面的,不同的作家作品有不同的特点。如陆地在构建小说过程中,时常将地理景观描写作为情节转变的叙事元素。许多章节的开头多是以自然景物或节日民俗、山歌作为过渡,推动场景转换及情节发展。《瀑布长夜》中,韦步平带着凤仙来到瑶寨,开篇便描述了瑶族最盛大的节日“还王愿”习俗,村民们对唱山歌,载歌载舞,而韦步平和凤仙的感情也在互唱山歌活动中得到了升华。

  其次,地理景观书写有助于塑造人物形象。通过景观的隐喻或者映衬,作家们塑造了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梁志玲笔下的景观是对人物的隐喻或象征。《梳头的声音》中的乡下妹绿女讨厌城里的芒果树:“芒果树保持着惊人的克制,高度总是划一的。向高处克制着不触碰到顶上的电线杆,向低处克制着不触碰过往的车辆顶棚……偶有芒果落地的声音,沉重,闷气,还是个烂果。”被剪裁、规整的克制的芒果树不仅作为真实景物存在,同时被作家赋予象征意蕴,一如绿女的生活:卑微、苦闷、压抑、无趣,被外在东西束缚着。小说通过芒果树隐喻了其不被小城接纳的悲剧人生。赵先平的小说主要通过景观映衬人物性格。《穿过密林》中描绘的中山公园、法国驻龙州领事馆等人文景观,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林月亮的成长及世界观、人生观的形成。作家借梁大琪之口介绍瑞丰祥钱庄成为共产党的领导机构和红八军军部所在地的过往,据此林月亮完成了自我成长,为他投身革命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最后,地理景观书写促进思想主题的表达。桂西南文学中包含着丰富的地域文化、生命意识和历史意识,成为作品表现的重要主题,地理景观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强化着作品的主题意蕴。《穿过密林》中对小连城、中山公园、红八军军部等特定地域景观的全面展示以及特定地方品格的深入揭示,不仅完成了对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宏大主题的展现,其中更倾注了创作者浓厚的主体意识与个人体验。壮族的人文景观或作为生活的“参与者”影响和孕育了他的思想和智慧,或作为灵感的触发物,在“写”与“思”之间为他嫁接了桥梁。作者通过与古迹对话的方式回归生命现场,沟通了历史,以场景再现的方式追思了历史。通过对诸多景观功能的展示,可以看到当代桂西南作家如何将景观与情节、人物、主题等小说要素整合在一起,从而形成一个个内涵丰富的艺术有机体。

  桂西南作家关注个体,感悟生命,对各种生活经验的体味乃是他们对人性、对乡土、对国家的真正关切。通过对当代桂西南文学中地理景观的探讨,试图窥见壮族生活图景、壮文化精神和民族心理,特别是揭示地域文化表层经验和深层底蕴,这既是当代少数民族文学保持根性和个性的方式,又是民族作家寻求与世界同声共语的一种策略。

  (作者系广西民族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本文系2020年度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当代桂西南文学的地理叙事研究”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