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走过”与“一切有时”
——独角戏《吉他男》的戏剧冒险
栏目:品味
作者:王津京  来源:中国艺术报

  “鼓楼西八周年独角SHOW”系列近日推出独角戏《吉他男》。该剧由导演、演员何雨繁改编自挪威当代作家约恩·福瑟同名经典剧作的《吉他男》。

  该剧将一个通常在观众不足百人的微剧场中演出的独角戏搬上300人的剧场,将一首诗演绎成一个小时的戏剧,在语种改变的情况下寻找新的韵律,在演员音乐能力有限的情况下扮演一个失落的音乐人……何雨繁面临一系列的挑战。他要将肢体语言与唱歌的气息相协调,从汉语的语音中寻找韵律,在有限的文本信息中寻找舞台行动的空间,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扩大的剧场空间中,让更多的观众能够与这个落魄的吉他歌手产生共情。更多困难就意味着创作和观演中更大的不确定性,更重要的是,这样清冷平淡的作品能够被观众接受吗?这一场交流就如同一次冒险。

  整场演出就是一个醉汉的呢喃。他趴在地上,艰难地推着吉他盒出场,除了无尽地唱着那些普通的歌,绝不会开口说什么,因为无人可谈。可说的也很少,但他毕竟是个歌手,有限的诗才让他的喃喃自语带着些许韵律。那单调重复的话语,围绕着“众人走过,他在唱歌,但没人理会”的中心意思,有时改变一个成分的形式,有时增加一个状语,有时交换一下主语和宾语的位置,像是搭积木一样地垒起一面墙,好像那可以抵御寒冷和孤独。信息非常缓慢地增加了一点。在某些特殊的节日,他也会得到很多钱。

  吉他男开始回忆,自幼喜爱弹琴唱歌的他被妈妈叫做吉他男。或许妈妈还有殷切的希望。但尽管反复练习,他始终是个平庸的吉他歌手。或许是天分有限,也或许只是没有机会。他远离家乡,因为爱上了一个同样平庸的喜欢画画的姑娘,还有了一个儿子。他们应当有过一场惺惺相惜的爱恋。妻子没有成为艺术家,而当了美术老师,但他却仍然坚持着音乐梦想,结果可想而知。他和妻子分手了,儿子也不再见他。他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在地下通道里弹琴卖唱。直到今天,他想到众生,想到自己的未来,他决定放弃。

  我们在汉语里无法感受挪威语的音韵,但以只言片语和重复的方式进行叙事是诗歌体裁的一种特点。福瑟这种清冷格调的极简语言何以也可以被称为诗?主要是那些似乎意义明确的话语却能构建起巨大的想象空间,让人想要去填补那些意义留白。吉他男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让他沦落至此,意志消沉。母亲、爱人、儿子,那些每天经过的男女老少,究竟对他都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在观演过程中,人们可以在那些重复的话语之间去发挥想象,而在新的段落到来时直面他的情绪。

  根据原剧本提示,演出是在一个酒吧中进行的。表演者时说时唱,从行动提示来看,无奈的、苦涩的笑是表演者的主要情绪表现。但在更大的剧场中演出,这种情绪需要放大,表演行动也需要填充更大的空间。除了在一些情绪转换处用一种特别强烈的语气为整个作品打节奏外,何雨繁利用吉他盒和皮筋为该剧在更大空间中演出寻找行动方式。在原剧本中,吉他男边说边将吉他的六根弦都松掉了,意味着他放弃了音乐,也放弃了这卖唱的人生。何雨繁将这六根弦放大成六根不同色彩的皮筋,从左至右形成一个立面,他有时抓着皮筋摇晃,有时像小孩子那样跳起皮筋,随着情绪的转变再一根根将皮筋扯掉。最后,他用白色、黄色和红色的皮筋在地面上摆出一个人形。有人认为,那是天使,有人认为,那是他的爱人。何雨繁的作品大多数属于写实风格,很少夸张装扮。此次为表现一个落魄的卖唱者,他设计了白脸和厚重眼妆,以及蓬松乱发的类似小丑的造型。随着演出的进行,汗水和泪水会冲掉一部分白色,呈现一种斑驳的色彩。他试图用这种变化表现人物自我认识的过程。演唱的部分对何雨繁来说有些困难,但这种不甚出色的演唱,或许可以从另一种角度来理解。在这个吉他男即将放弃唱歌的夜晚,他终于接受自己的平庸,他开始创作一首属于自己的歌,但这歌仍旧平庸。在述说与爱人和儿子的过往时,表演者使用了一种类似rap的节奏,快速地将一切讲完。这节奏或许是为了让观众放松,也可以理解为吉他男知道,自己这点过往根本微不足道,他也并不需要同情,只是为了让这一切快速地走过,像所有人走过他而不理会一样,他也想就这样走过众生。人生就是如此,一切有时。在一束光中,吉他男昂首阔步,迎接另一种人生。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