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何所似,看“青春”多么可贵
——谈当下爱情电影创作
栏目:观察
作者:王婷  来源:中国艺术报

  “爱情像令人眼花缭乱的隧道!”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中这样谈及爱情。作为人类最重要的生命体验之一,爱情作为情感与欲望的涟漪,宣示了个体的自我意识,同时,它也是一种现代性的知识,分享着时代的变化和发展,被流动的现代性形塑着自我的模样。在完美“复制”的时空里,银幕世界自然与爱情暧昧缠绕,在通向隧道的乱花渐欲迷人眼中演绎着百般风姿。

  >>青春化转向:爱情电影的当下语态

  观察当下的国产电影市场,爱情电影在市场份额中占据着关键性的位置,提示了这一题材的大众偏爱度与市场号召力。以2022年为例,自5月以来,电影产业复苏的步伐逐步稳健,其中爱情电影的映演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上映于4月29日的爱情片《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在5月内收获1.3亿元票房,选择在“520”重映的爱情片《我要我们在一起》首轮票房则收获高达3.26亿元的票房,为重映片的市场策略提供了参考。与此同时,《遇见你之后》《暗恋·橘生淮南》《我们的样子像极了爱情》《遇见你》等影片也陆续上映,而9月9日,港式爱情轻喜剧《还是觉得你最好》也在中秋档上映,在豆瓣以8.0分的成绩开分。这些影片不无精彩,激荡着爱情电影的银幕魅力。爱情的模样多样,青春必然是其中答案的一种,如果说成熟的爱情意味着克制,以至与人本的困惑吻合,那么与青春勾连的爱情则张扬着放肆的魔力,提示了青春的有处安放。青春文化作为大众文化中的关键一翼,变身为一种最具市场价值的元素。于是,我们看到近年来的国产爱情片序列里,青春化的表达作为颇有辨识度的参数呈显着爱情电影的当下语态。

  在爱情电影的地图中,爱情的形状如何被青春勾勒是重要的命题。一见钟情几乎是其中既独特又标准化的配置。巴迪欧在《爱的多重奏》里谈到一种极致的浪漫主义,将爱视作相遇,“在相遇中,在某个具有魔术般的神奇外表的特殊时刻,爱被点燃、被消费、被耗尽”。《我要我们在一起》《你的婚礼》《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遇见你》等电影无一例外地呈现了这种相遇即一生式的爱情,而相遇的时空正处于青春时态,佐证着青春的恣意与爱情的纯洁。爱情电影的青春化表达还包括与爱情有关的各种形状。《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取材于时下经常讨论的异地恋,表现了情侣分隔两地的爱情纠葛。 《暗恋·橘生淮南》讲述了一个关于暗恋的青春爱情故事。《你的婚礼》《我要我们在一起》《遇见你》等则以青春的爱情为叙事原点,在爱的永恒、去孤独感与现实的刺痛中描摹爱情。爱情作为一种对自我存在的深刻确认,成为“我”的清晰定格,是解除人最深层孤独感的方式,青春化的爱情之所以动人,在于无畏与纯粹,爱情何所似,正因青春如此可贵。

  >>制造爱情、青春元文本与偶像在场

  某种程度上,现代文化工业的特殊性为爱情电影的银幕样貌划定了轮廓与疆界,也就是说,作为一种被制造的爱情,除了青春化的叙事主题外,其他有关青春的变量同样参与电影的生产,共同模塑着爱情电影的时代造型。

  要注意到的是,近年来的爱情电影不少拥有叙事上的青春元文本。安妮宝贝、八月长安、顾漫等作家作为一个文化符号,标示了很多人从前时光里的青春指纹,寄予了对彼时爱情的懵懂想象,摇曳着怀旧的文化姿势,持续释放着IP的能量。有了《七月与安生》的珠玉在前,同样改编自安妮宝贝同名小说的《八月未央》也在银幕登场,在爱情与友情的复杂交织及青春的疼痛中展示自我的迷惘和成长的苦楚。从八月长安的小说《暗恋·橘生淮南》改编的同名电影将爱情的难以启齿与言之凿凿搬上银幕。《十年一品温如言》改编自顾漫的同名小说,将“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温言不羡仙”电影化,在时间的长度里守护爱情的永恒。透过青春元文本的层次,豆瓣的痕迹是无法抹煞的,《我要我们在一起》即改编自豆瓣长帖《与我十年长跑的女友明天要嫁人了》,用时光的刻度印证了爱情的刻骨铭心。在跨媒介的改编之余,指涉爱情的银幕制造还有赖于本土化的转译,《你的婚礼》翻拍自韩国同名电影,于初恋的美好和现实的残酷里表现个体的成长。毫无疑问,这些拥有潜在受众的青春元文本作为强大的动力支撑了电影的“前观看”。

  爱情电影的观看离不开“好看”,除了叙事层面的“好看”,它还关乎主角的“脸”。“初恋脸”作为最外显的表征之一,是青春获得确证的关键,如果说《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米兰是20世纪90年代少男心中的初恋缪斯,那么当下的初恋想象则属于《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以下简称《那些年》)里的沈佳宜。作为“初恋脸”的经典代表,沈佳宜的形象象征着青春时期爱情的纯洁与明媚,当这一投射参与制造爱情的电影工业,对“脸”的选择与被积淀的文化内涵相应,便相继出现了既映寓着独特想象又线条相似的“初恋脸”。《你的婚礼》中的尤咏慈、《我要我们在一起》中的凌一尧、 《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中的赵一一、《十年一品温如言》里的温衡……被偏爱的“初恋脸”显示出一种低装扮和淡粉饰的自然和真实,因而获得的隐性道德评价也越高,它与初恋的本质呼应,凸显了真诚与纯粹的特性。当然,男主角的“脸”同样至关重要,凭借台剧《想见你》大火的演员许光汉进军大陆银幕的首部电影即《你的婚礼》,其身上的“少年感”寄寓了大众对纯洁爱情的想象,其他如《我要我们在一起》中屈楚萧饰演的吕钦扬、《遇见你》里李汶翰饰演的周灿等,都以一种相似的少年气质参与了爱情的制造。在爱情电影的生产逻辑里,偶像在场营造的想象投射显示出市场意识的偏好,与青春元文本一同建构了爱情电影的当下景观。

  >>爱情电影的青春化辩证法

  在市场运作的密码中,加了青春化前置定语的国产爱情电影收获了抢眼的票房成绩,也因此,小成本大收益的特点使资本更加青睐这一类型,形成了市场逻辑中的闭环。然而,一个客观而尴尬的事实是,与取得的高票房相较,它们的原创性越来越低,口碑通常不佳,让人特别想看的并不多,陷入高收益低口碑的困境,有的在市场上也是应景式的“一日游”。

  与青春纠缠的爱情电影在叙事中通常离不开勇敢和疼痛,展示青春的真挚与无畏,但是银幕中的这些特质却变了味道,转而和鸡汤、狗血与无病呻吟为伍。上映于2011年的《那些年》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爱情电影的青春化模板,可遗憾的是,十多年后的这一类型仍旧未能脱离它的故事框架,相似的故事在爱情片中一再演绎,尽管《你的婚礼》翻拍自韩国同名电影,但学霸女神与差生男主的“人设”与《那些年》如出一辙,还有《我要我们在一起》里的吕钦扬与凌一尧,继续复制了这一人物设置。更遗憾的是,它们没有将《那些年》中的爱情细节“拿来”,只拷贝了虚幻的爱之坚持。于是,失却了细节支撑的爱情叙事摇摇晃晃,失衡且羸弱,《你的婚礼》中周潇齐在即将成为他人新娘的挚爱尤咏慈面前真情告白,《我要我们在一起》里的吕钦扬为了见到凌一尧而深陷危险,这些种种都使爱情的描摹愈发苍白,空有自我感动的形式,实在内容却模糊乏力。

  狗血与鸡汤之外,无病呻吟或许是爱情电影的另一个魔咒,在此意义上,《大约在冬季》《八月未央》作为可资讨论的文本,提示了某种开放性的思考。与狗血与鸡汤的具象化表现不同,无病呻吟体现为一种情绪的流露,从表面来看,无病呻吟是电影叙事的问题,而深层次则涉及时代的情绪。以安妮宝贝为例,她的成名与时代的印痕相对照,体现了都市化、中产抬头、小资情调、青春残酷物语等特定文化现象的生根与发展。而将作于2001年的《八月未央》搬上二十年后的银幕,时代的情绪已然不复,与大众的内在联结又何以成立?《大约在冬季》也面临这样的问题。与之相对,同样改编自安妮宝贝作品的《七月与安生》,它的成功恰是由于不再“忠于”原著的时代情绪,以一种细碎的、日常的动人感代替了超载的情绪宣泄,在反类型的处理中表达了动人的情感与青春的成长。青春化并不是爱情电影的原罪,却被迫背负了一定的指责,有意味的是,2014年安妮宝贝已宣布改名为庆山,以新的笔名宣告了写作的新阶段,而不少爱情的青春想象却仍旧停留在安妮宝贝时期。在爱情电影的青春化辩证法中,如何加强原创,走出套路,获得独特的精神内核,仍在继续反思与实践的路上。

  (作者系西北大学文学院助理研究员、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