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山乌江间的独奏
——韦忍诗歌印象
栏目:品味
作者:赵卫峰  来源:中国艺术报

  从传播的角度,作为贵州80后诗歌代表之一的韦忍也许属于晚出,事实上,他起步甚早,一直在路上。相对于传统纸本时代,数字化环境的变迁使诗歌的写作、阅读和评判越发依赖于传播情况,也因此常生误识,写作者的行走速度与现身频率,与写作成绩时常并非成正比关系。印象中的韦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是近十年的时候,他的写作始终保持稳中有进的良好态势,这在贵州本土诗界也属稀有。

  韦忍人诗同一,安静又热情,平易近人。在数字化传播大环境中,如韦忍般的写作者的独立需要特别的定力,他是从容自在的,且并不跟风。多年来,他持续地辨识他熟悉的生活,捕捉他观察的诗意。他有反思,但不咄咄式反抗,它的力量在太极般的婉转,静水流深,足踏实地,自在地在字里行间面对和处理内在的精神冲突与灵魂疑虑。韦忍的诗,多半如此,表面看是一幅静态精短的简笔画,静观之,则可见静中有动,以静“致”动,动静相宜,常让人同感、共情且沉思。

  在韦忍的诗中,常规化言志或励志套路被他清醒地搁置,他给我们提供的,或明里暗里提醒的,是一种感同身受的静物,一种不可忽视的参照物,让读者看到常见的却容易被忽略的方面。诸如环境、普通的生命及生活状态等,便在“诗歌”的艺术化裹挟里,通俗易懂地呈现出另种鲜明与真。正是这样,诗本如镜子,它静置,你若看它,它就会反映你所未在意的种种本来面目。韦忍的写作,亦像制作一面面镜子,有山水,有人,有情,有生活,也有此伏彼起的隐秘记忆、与生俱在的忧伤,重要的是,它们并非平面的、单调枯燥的。技术越来越好的韦忍知道把握语言的分寸,知道如何生动,如何以内容带动形式。

  之所以说他是贵州青年诗歌代表,也是指其诗歌技术的相对完好。技术是一位诗人能从数量众多且不断层出的诗人队伍里立身和获得真正识别的前提。好技术的前提,则在于观念更新,在于对尘世百态、生活环境、个体经历与阅读经验的综合认识。韦忍的综合处理能力是很强的,其诗歌表达深入浅出,既有传统诗歌文化的化用,也不乏现代感,这种灵活,也表明了他的聪明与成熟。

  韦忍身居黔北,近百年来,这一片传奇的水土一直是贵州传统诗歌文化及乡土文学的中心区域,也是贵州新诗第一生成区,最早进入全国新诗视域的前辈诗人廖公弦,就是韦忍的同乡。廖公弦以山水田园诗为主的传统乡土抒情写作,极大地影响了一茬茬的贵州诗人,功莫大焉。没人会怀疑地方文化对个体生命及生活的影响。对于诗歌,这同样存在一个度的问题。也就是说,前辈们关于新诗文体与贵州环境结合的有效实践,同时也会给潜心向前的后进带来创新的难度,这类似于山路早已有,后进者,如果不盲目重复,就得重新设计绘制既符合现实又秉承精神的路线图。于此,我以为韦忍最值得圈点的,正在于对传统的承继中的主动出新。

  在贵州诗歌最大集散地的黔北,关于“乡土性”写作的主动性及创新意识在各年龄段诗人诗群也有鲜明呈现。近年来,从60后的廖江泉、70后的刘兴华,到80后的韦忍,可以窥见同在娄山下、同饮乌江水的他们同源异流,各自进步,各有风格,都在传统“山水诗”或“乡土抒情”的基础上自寻蹊径,令时光括目。

  当然,情感丰富的诗人经历和面对的远不只乡土情感,从近期出版的韦忍诗集《美好的事物正在路上》看,对亲情爱情等人之常情亦多有涉及,将其写作倾向笼统归为乡土抒情,是从大面上说,同时也指广义的乡土气息在他的各类诗作中,几乎是一种固有的底色。虽然我倒不认为这意味着他就像约定俗成印象中的乡土诗人。其实在今天,可以将“乡土”理解为更为宽泛的“地方性”,而不是貌似具体、亲切实则难免芜杂、无典型意义的表面式地理描绘。韦忍的写作,恰好印证了这种似小实大、似近实远的诗意延伸的可能。他以本土为内核,而这核心却是能动的。

  从前,强调民间气息、地理表达的写作,潜意识里可能更多地属于一种辨识和求证需要,或在心理上是诗人对历史与现时环境、文化交流和对自我精神定位的愿望,而在新时代,传播环境的变化以及多种文艺体裁的介入也给相关主题或题材的诗歌写作提出了新的要求,这也意味着,诗歌在关于一方水土、一片地理、一个地方之际,观念与视角的适度转变也是必要的。自然地理天成,表象地以诗的形式单纯地歌之赋之,常会抑制诗意的深度,更易陷入人云亦云式的仿袭合唱。而韦忍显然是一位匠心独运的“独奏者”。

  或许,对于诗歌,合唱似乎体现共性,而个性,亦是“个人性”,对于有为的诗人,至关重要。韦忍让我想到,诗歌如何在承运“乡土中国”的同时,创新地找出“我的环境”或“环境中的我”,需要别出心裁地将文学性、地方环境及文化传统、个体情感等要素相对合适地融贯,这样的诗作便会更丰腴也更可信。韦忍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种统一,这种“地理的乡土”“文化的地方”“自我的存在”三者的艺术统一。在他所擅长的以小见大从零到整的表达中,不难看到,他对于开掘生命与生活环境的现时感、多样性和梳理风土人情深层纹理的努力。他似乎在安静地讲故事、讲地方、讲生活日常、讲自我,地理条件的差异性在被淡化的同时,更多泥土味、生活味与人情味得到新的糅合,人、人性、真实性也得到了本该的素朴的保证。

  如果抒情于他如翅,内容的不断更新则可使他持续换位出新,当反思与审视突出,就会作出新的价值与审美判断。显然,诸如局部切入、日常抓取、细节渗透、静观姿态、现时摄录等韦忍式的取景方式,使既有的乡土抒情、日常性表达得到“小而实”的翻新和新瓶装旧酒式的改造,于此,也就稳中有进地构筑出一个有特色的精神语境,它既温婉又倔强,仿佛随意,更意味深长。

  以上,只是对韦忍写作的概观。这些年,韦忍在厚重的传统抒情环境里脱颖而出,令人关注和欣然。一本诗集,也像一种阶段性精神回顾,读之,可见作为诗人的韦忍,虽自谦“在低处”,实则居高,“站在山巅”,更能见他的诗中有心,有平常心、上进心,还有真心、好心与善心。相信他的今后,将如其诗:美好的事物正在路上。

  (作者系诗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