摛笔以赋不如濡墨染翰
栏目:札记
作者:郑培亮  来源:中国艺术报

郑培亮临《史晨碑》 (节选)

  《史晨碑》为圆首碑,有额无字,碑身高173 . 5厘米。隶书,刻于东汉建宁二年( 169年),现存山东曲阜孔庙汉魏碑刻陈列馆。碑两面刻,面向东为阳面,俗称《史晨前碑》 ,又名《汉鲁相史晨奏祀孔子庙碑》 ,录写了建宁二年鲁国丞相史晨与长史李谦联名上奏尚书的奏铭,首先报告史晨到任后礼谒孔宅、祭祀孔庙的事迹,继而奏请“出王家谷,春秋行礼,以共烟祀” ,提议由国家出资进行每年的祭孔活动,最后一段为赞颂孔子德行的韵文。 《史晨后碑》全称《汉鲁相史晨飨孔庙碑》 ,则陈述了史晨如何以个人俸钱拜谒孔子,并率众九百零七人飨礼孔庙、祭祀孔子的盛况。文章后段记述了祭祀之后史晨主持修饰庙宅、修通大沟、立市种梓等一系列活动。

  西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东汉自光武帝始,几代君主亲赴曲阜祭孔,地方官员更是争先立碑纪事,宣扬祭孔、尊孔事迹,是故孔庙碑刻层出不穷。 《史晨碑》立于儒家圣地曲阜孔庙,与《乙瑛碑》 《礼器碑》并称“孔庙三碑” 。孔庙汉碑群集体呈现的庄严肃穆契合庙堂祭祀,正如汉中石门十三品与山川险峻的自然融合,场合用途环境往往决定风格取向。

  可以先品读一下前人的评论。

  方朔《枕经金石跋》云:“书法则肃括宏深,沉古遒厚,结构与意度皆备,洵为庙堂之品,八分正宗也。 ” 《史晨碑》结字工整,波挑分明,为汉隶成熟期方整平正一路书法的典型。学习隶书,从《史晨碑》入手最好。

  清万经《分隶偶存》评云:“修饬紧密,矩度森然,如程不识之师,步伍整齐,凛不可犯,其品格当在《卒史》 ( 《乙瑛》 ) 、 《韩勑》( 《礼器》 )之右。 ”前一句“修饬紧密,矩度森然”八个字,真是精准,这正是《史晨碑》迥异其他汉碑的地方,所谓“一碑一奇” ,就在这里。后一句有点绕,说其品格在其他汉碑之上。姑且听之。清代的金石学家们每题一碑,往往推崇到最高处,看哪个都是最好。他们真是迷醉于漫漶迷离的金石,就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为每一个孩子而骄傲。

  杨守敬《平碑记》云:“昔人谓汉隶不皆佳,而一种古厚之气自不可及,此种是也。 ”杨守敬好像不太欣赏此碑,但他比较含蓄,欲言又止,即使不好,古厚之气咱也写不出来。前人玩文艺评论,我们要认真学着点,讲究得很。

  我过去写文章,说到中和之美,往往引用孔子的话,拿孔庙汉碑当典型,阐述儒家思想对书法的影响,比如“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等。经过一番比对,最后就可以得出结论: 《史晨碑》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强调理智与情感、规律与自由、人工与造化、形式与内容的和谐统一;“文质彬彬”“从容中道”的“中和”之美是中国书法美的最高理想。现在回头看看这些,感觉有点滑稽。儒释道思想与写字距离很远,也可能有关,至于关系密切到何种程度,不会说话的笔划形态里浓缩多少儒释道,又如何能丈量?

  忽然想起蒋维崧先生生前,总爱听杨宝森的戏。杨宝森的唱腔深沉浑厚,稳重苍劲,不浮不飘,舒展平和,韵味十足。如同《史晨碑》中的波挑,不急不躁,逆入平出,笔笔徐行,时而顿挫。老先生总是仰坐着,用手轻轻地拍着椅子的扶手。我没见过老先生吟唱过,但秋天窗外斜阳无言洒落在先生肩膀上的情境,时常让我记起。

  这个时候,不妨濡墨染翰,临写《史晨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