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美术现象”与董克俊的艺术
栏目:忆故
作者:谌宏微  来源:中国艺术报

太阳雨(纸木综合版) 1988年 董克俊

  敬爱的董克俊先生走了。画家蒲国昌评价他:“活出了一个大写的人字,大智慧、大修为、大胸怀、大贡献,是中国艺术大家,他以如此灿烂辉煌的艺术人生谢幕,很值! ”的确,董克俊德高望重,在贵州美术界有不一般的口碑和威望,其中被称为“贵州美术现象”的时期是他人生中最精彩一页。

  所谓“贵州美术现象” ,是指1981年至1989年间,“贵州省学习民间工艺美术新作展”“蒲国昌绘画艺术展”“董克俊版画展”“田世信、刘万琪雕塑展”等近20个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贵州艺术家个展、群展和几个在上海、深圳、广州的群展。这是一个历时近十年的大手笔推广策划,贵州艺术家准备充分,以高质量的作品、高频率的展览,向以中国美术馆为重点目标的中国艺术话语中心轮番发声,让贵州独特的文化资源、独特的艺术和艺术家们走进了全国视野,给中国美术界留下强烈印象。在那样一个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中国美术历经思想解放、“伤痕美术”“形式美”问题论争后,又迎来西风东渐“85美术思潮”的大时代背景下,可以想象国内主流媒体和思想文化界对突然发现了这个“本土异文化样本”的兴奋和关注。

  那个年代,董克俊和他的朋友们都40岁左右的年纪,正是精力和思想最成熟的时候,身后还有一群更年轻的艺术家。他们处在大西南文化边缘地带,没有参与任何中原论争,而是在认真研究西方现代艺术的同时,研究和发现了更丰富多彩的本土文化根脉、发现了贵州独特的民族民间艺术和西部高原的神秘雄浑。董克俊是贵州艺术家中思辨能力较强的一位,他认为贵州本土文化自成体系,保存了原始、混沌、古朴、自然的气质,是贵州艺术家的正宗血统。在谈到这段经历时他说:“上世纪80年代以前贵州民族文化资源处于封闭状态,就是说还不大被外界所了解,但是80年代后,贵州的画家,我当然搞得更早一点,接着以后很多画家都以民族题材为切入点,创造了一大批现代主义的作品,比如雕刻、陶器、油画和版画。贵州虽然远离文化地缘中心,但边缘文化有时恰恰是特质文化。 ”

  他的版画作品震动了当时的中国艺术界。如《侗家女》 《太阳雨》 《春返苗山》等作品,以炽热的情感,创造一个充满原始生命力的世界,呼唤着人类心灵深处的精神力量。董克俊说:“贵州山地少数民族有一种很强悍的精神,比如威宁的彝族和大花苗,我刚看到时都感觉害怕,他们有强烈的山民气质,但其实特别质朴、厚道、善良,而且没有失去原始的野性。 ”对创作母题的选择和文化根脉的认识奠定了“贵州美术现象”的方向,对生命状态的关注使他们超越了以往对民族题材的风情性表达。

  正是在那个时期,董克俊形成了自己关于“原始的现代主义”与“形式主义”问题的思考,这对“贵州美术现象”艺术家群体也有极大影响。他说:“对我影响比较大的除了欧美现代艺术和贵州民族民间艺术,还有傩文化、巫文化以及四川、陕西的古代石刻。我是‘野生的’ ,经典的东西束缚不了我,我的思维比较自由,我是较早进入现代主义探索的。 ”董克俊以《热土地》《四并列》 《无极》为代表的巨幅版画和彩墨画,有强烈的图腾意味和仪式感,又似乎完全是为纯粹的视觉观看而作,其实验性、形式感、视觉张力与精神内涵,在当时的中国美术界引来一片惊叹。

  这种在语言建构上的自觉实验、探索,也在贵州艺术家中形成了的共识,我们可以在“贵州美术现象”中看到各种不同的风格样式、看到一系列贵州艺术家各具特色的个性化演绎。蓄势已久的贵州艺术家在接下来的若干年,接二连三的上演了一场场贵州原创艺术“大戏” 。董克俊直接参与了这其中很多展览的策划组织,但更多的还是大家共同的艺术理念和使命感在推动并促成这些展览活动的实现。

  从“贵州美术现象”时期出发,董克俊一路前行。他曾说:“我怀念那个金色时期,是理想主义在指引着我们探索和创作,但那只是一个开始。 ”上世纪90年代以后,经历了“贵州美术现象”小高潮,贵州美术总体上了一个新台阶。从那以后,董克俊的艺术更加自信自由,从主题到语言和形式不断变化,他的作品样式逐渐从木刻、纸版转向重彩、巨幅水墨以及拼贴,表现语言从繁复的彩墨构成到抽象与具象结合、水墨与焦墨互动、符号式传达直至简笔涂鸦,他用身边的各种材料各种工具作画,用不同的媒介来探索艺术形式与精神,他的作品更加有山野逸气、有个人生命体验、有个性自由和生命力的张扬。到前年为止,他在美国、法国、新加坡、上海等地共举办了9次个人作品展,出版了个人作品集和文献集7部。

  同时,董克俊精力充沛地参加后辈组织的各种活动。在研讨会上,他的语言和观点比年轻人还有激情还要前卫。社会上的艺术活动只要请到他都是有求必应, 70多岁时他还自己开车参加活动。有朋友回忆:“有次下乡采风,董老的车总跟不上我们,也不让我们等他,回来后才知道他有眼疾看不清路但又不愿影响大家。 ”在织金县文联任职的詹大方告诉我:“多年前,我请董老师去县里给美术爱好者讲课,他就在乡间木屋席地而坐,给大家讲什么是艺术、学识、德行,让一帮热爱绘画的织金人受用终身。 ”

  评论家陈履生回忆起2017年去董克俊家里拜望时,已八十高龄的董老住6楼,上下楼梯却健步如飞。当时,陈履生见到董老一批最新的水墨作品,他认为,董老追求自由表达和当代观念不亚于青年人,“他仍然以火一样的炽热情感,追求一种自由自在的表达,向往一种博大的气度和力量感” 。董克俊一生饱经生命的苦难和困厄,多次游离于生死之间,但在评论家管郁达看来,“命运似乎特别眷顾他,总在生死关头助他一路前行,穿越激流险滩。在他漫长的、传奇般的艺术生涯中,其强烈、深邃的生命情感与丰富多变的艺术形式,最终在其艺术世界中达成了一种天人之际的和谐” 。

  董克俊就是这样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艺术实践者和组织者,就是这样潇洒地走在贵州的乡间田野和世界的风尚前沿,不断扩展艺术边界、不断超越自己。

  (作者系贵州省美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