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晓敏:用“土得掉渣”的采风素材提炼出“大作”
作者:越声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曲家房晓敏

  早年我曾经采访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作曲家雷振邦先生,问及他为什么会写出“流芳百世”的好作品《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时,他笑着回答,其实原始创作不是我,而是新疆的塔吉克族人民,是塔吉克族民歌《古丽碧塔》 ( “古丽”是指花儿,“碧塔”是指少女,这意思就是花儿一样的少女,属情歌) ,“当时,由于电影内容和音乐的需要,我深入帕米尔高原的塔吉克族地区采风并体验生活而挖掘出来的, ”如今看来,之所以此曲久唱不衰是因为歌曲的风格、情调完全与内容和民族性融为一体。从此,我在衡量一个作曲家“优和劣”的时候多少会带着“这一有色眼镜” ,因为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借鉴民歌对作曲家是何等的重要。

  走进民间,扎下去

  作曲家究竟要怎么采风?采风的素材要怎么使用?对于作曲家来说恐怕是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事情,著名作曲家,星海音乐学院作曲系原系主任房晓敏说:“我们的作曲家现在不输技术,输的往往是文化底蕴,根扎得越深,树才能长得越粗壮高大。从历史文化中汲取营养增加人生阅历,表达真情实感,作品自然会受到观众的好评。 ”

  广东民族乐团音乐总监兼首席指挥张列这样评价房晓敏和他的作品,“对中国各地民歌和民族民间音乐非常了解,选用音乐素材很用心,和声语言也非常高明,他是一位很有创作经验、生活阅历丰富的作曲家,对作品有自己独特的追求” 。

  房晓敏称自己的作品是近年来的“黄金十年” ,而这个“黄金十年”恰恰又是担任星海音乐学院作曲系系主任的十年,繁忙的行政事务缠绕居然还会有如此骄人的成绩,完全是将平时不断的积累采风的素材而“一挥而就” ,“中国的作曲家是一定要为中国人和这片土地作曲的,我的人生经历很丰富,我一直坚持在这些阅历中提炼出美好的事物和情感,用音乐传达给听众。 ”

  作为一位广东的本土作曲家,又是作曲专业的领头人,“采风这一最朴素的素材收集不仅是我要带头,而且我还要带领着作曲专业的师生一起进行,因为真正的广东音乐在广阔的民间” ,房晓敏说他自己“我几乎把所有假期和课余时间都花在了采风上,拜访民间艺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跟他们交朋友,跟他们喝酒,听他们唱歌。这些年,我几乎走遍了粤语地区,听遍了客家山歌、咸水歌、汉乐、粤剧、潮剧、雷剧、采茶戏……采集素材,研究他们的音腔,甚至跟他们学唱。同时,创作不能为音乐而音乐,我每次去采风之前都会做很多案头工作,把当地的人文、历史资料查个遍。我是把音乐作为文化进行深刻地研究之后再进行创作,有了文化,音乐才有根,才能写高、写深。 ”

  我和房晓敏聊天他有句话我记得十分清楚“任何作品都要交给大众的耳朵去检验” ,问及“保持创作灵感的秘诀是什么? ”他莞尔一笑,回答我:“要了解每一种中西乐器的特性,掌握他们产生共鸣的最佳位置。至于灵感,除了采风,更重要的是平时积累。我每天睡前会看半小时书,每年寒暑假也都会逼自己看两本书,而每次出差一定会在机场买一本书用来回程的时间看完。我看书不分类别,文学、建筑、管理……什么都看,以获得新灵感。同时,关注国际音乐动态,让思维与国际接轨、与当代同步。 ”

  房晓敏很喜欢作家爱默生的一句名言,“人一旦有了追求,世界亦会让路” 。流行在各大音乐院校的他的著作《五行作曲法》房晓敏解释说:“ ‘五行’指的就是多元,就是中国古老的《周易》阴阳哲学与作曲技术的跨界混搭,在我看来,广东音乐最大的特点就是开放性,各种元素都能为我所有,其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混搭’发展的过程。此外,我每次正式交出作品时都还有一道‘程序’ ,就是给老婆、孩子先听一听。音乐写出来都是给外行人听的,如果不懂音乐的人听了也觉得好听,才算成功,任何作品都应该交由大众的耳朵去检验。 ”

  经历坎坷,造就人生

  1956年,房晓敏出生在沈阳的一个音乐家庭(祖籍广东化州) 。父亲房鸿明是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毕业于沈阳音乐学院,后留校任教,主教歌曲写作,学生有现在的:傅庚辰、雷雨声、羊鸣、白成仁、谷建芬等。

  按理说,子承父业理所当然,也是按部就班的。但是, 1958年的那个年代,不幸的事发生了,父亲被打成了没戴“右派”帽子的“右派” ,被迫改行从事戏曲作曲,继后的“文革” ,再次被划分为“反革命、反动学术权威”而被抓和批斗,差点丢掉了性命。在那个年代的背景下,父亲已经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走他的路了。

  可是房晓敏在幼小的心灵里却埋下了对音乐的浓厚兴趣。他回忆说,父亲创作的时候,一投入就情不自禁地又唱又哼又摇又跳的,有一年冬天的早上,他竟然把手套拿在手上当袜子,不断地往脚上套,很久都穿不进去还不知道,直到在门外偷偷听父亲创作的我把头从门外探进来对父亲喊一声:“爸!那是手套。 ”他才回过神来。

  孩童时代的房晓敏,看到了父亲生活上和事业上的艰辛,他既想学音乐但又不敢向父亲提。怎么办呢?他在家里,瞒着父亲偷艺;在外面,瞒着家人自学。

  在外面,偷偷地跟小科班唱戏练功,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唱样板戏;初中了,到农村跟农民学二胡和笛子;高中了,学习小提琴、钢琴;知青时,自编、自导、自演,学习合唱指挥,写作歌曲和编曲,十八般武艺样样来。

  那个年代,每次在街上看到父母被批斗,眼泪就哗哗地掉下来。对于生活的痛苦,他能做什么呢?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自学音乐,因为他知道,只有音乐才能使其忘却童年的烦恼,只有音乐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苦闷。

  四年的“上山下乡”知青生活,他回忆说:“那种生活非常的苦啊,晴天去旱田,雨天去水田。每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起来干活,太阳一出来就希望马上落山,盼着天黑回去睡觉,觉得那段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有时候累得趴在水田里都可以睡着。 ”但是那段时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可以偷偷给知青和农民拉小提琴。只要他们喜欢听,我再累也给他们拉曲子。有时候拉着别人的曲子,拉着拉着就情不自禁拉出一些自己即兴创作的新旋律。那些知青和农民听着听着,就开始流眼泪,后来就哗啦啦地哭起来。房晓敏说:“其实那时并不是我拉得好,而是那时大家心里很苦,我拉出来的音乐,全部是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 ”

  1978年,离高考只有四个月,房晓敏的执迷终于打动了父亲,他开始辅导儿子作曲理论写作和钢琴课了。最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被沈阳音乐学院和吉林艺术学院两校录取了,最终选择了沈阳音乐学院。

  他回忆说: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只睡三个小时,而到了最后连这三小时都觉得心疼,终于靠自己的努力换取那一纸入学通知书,“那时候没有太大的惊喜,唯一的感觉就是我终于可以搞专业了! ”

  “久违的家乡”

  沈阳音乐学院作曲系78级的学生房晓敏,与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共同追逐他们的梦想。但他很快就发现他和同学们不一样,只有他一个是知青,其他的同学几乎全部出自于专业团体。面对如此窘境,房晓敏没有多想,他把在插队和备考前的生活搬到了学院,每天都是12点睡觉, 3点钟出去写作。

  现为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主任的著名作曲家王宁有一次告诉我,“我和房晓敏是上下铺,我每天晚上都在外面创作,直到天亮回来;而房晓敏每天都是深夜12点回来睡觉,凌晨3点钟出去了” ,因为房晓敏出去的时候,王宁还没有回来;等王宁回来的时候,房晓敏早已出去了,几乎他们两个在大学时期就很少见过面,据说是当年沈阳院的作曲系的幽默小故事。

  1989年,作为“沈院”的优秀青年教师被星海音乐学院“挖”过来了,对房晓敏来说,“我回到了一个久违的家乡” 。

  在星海音乐学院,房晓敏又做了一个决定:开始了自己的第三次下乡采风生活,他利用所有的假期和业余时间去拜访民间艺人,跟他们喝酒,听他们唱歌,跟他们交朋友。有时,一个晚上要跑几个地方听客家山歌、咸水歌、广东音乐、潮州音乐、汉乐、粤剧、潮剧、雷剧、山歌戏、采茶戏………他像民族音乐学家一样几乎走遍了粤语地区,他要把音乐作为文化深刻地研究之后再进行创作,写出具有深度和内涵的音乐。

  房晓敏的《五行作曲法》与赵晓生的《太极作曲系统》 、吴少雄的《支合乐论》并称为中国三大作曲技术理论体系。他觉得人有五个手指、五个脚趾、五官、五脏等跟“五行”有关。而这一切又是最自然的东西。中国《周易》的阴阳哲学,是一种文化,他利用这种文化来解决他创作中传统作曲技法所不能为他解决的问题,意欲建立自己创作音乐上独特的风格。

  不断思考、不断创新、不断突破,这是房晓敏的不懈追求。他说:“也许,我们无法与当年的贝多芬、莫扎特等大师们同日而语,但我们有可能奋发图强后与之并驾齐驱,因为我们生活在当下,我们可以不断创新突破。 ”房晓敏还非常欣赏大文豪萧伯纳的一句名言: “有的人看到了已经发生的事情,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却梦想一些从未发生的事,然后追问: ‘为什么不能这样? ’ ”这无疑是房晓敏通向成功最为宝贵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