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传统,重振辉煌
——评传统京剧《琼林宴》
栏目:推动戏曲传承发展
作者:李楠  来源:中国艺术报

京剧《琼林宴》剧照

  九月中旬,北京长安大戏院再次推出为纪念谭鑫培170周年诞辰的经典骨子老戏《琼林宴》 ,由来自天津京剧院的两位老艺术家谭派须生王平与裘派花脸邓沐玮联袂合作,一时之间在系列演出活动中取得了一票难求的异常现象。在喜爱京剧艺术的观众看来,两位主演丝毫不曾见老,甚至一直以来都比很多中青年演员还要忙碌活跃,可是论起年龄,王平早已越过花甲,邓沐玮更将步入古稀。然而整场热烈火爆的效果也让戏迷在不得不佩服姜是老的辣的同时,感叹戏也是老的耐看,大概老戏确有一种陈年老酒的香醇,是形形色色的新编戏所达不到的。

  那么《琼林宴》这出戏究竟有多老呢?据京剧史料记载,该剧最早出现于道光年间,也就是京剧的雏形时期,并且是有头有尾的完整大戏,情节丰富,占时甚长。但在那一批数不胜数的京剧草创剧目中,该剧并不算受到欢迎与重视,只是作为须生行当必学必演的褶子戏(京剧中书生或文人形象一般是穿着青色褶子的) ,算是给戏班的孩子在打基础阶段进行身段训练的必修课。后来经过谭鑫培对这出戏的精简整理,去掉了前前后后拉拉杂杂的场次,保留了最具可看性的《问樵》 《闹府》 《打棍》 《出箱》四个部分,在唱腔与动作两方面重新加工打磨,使之变成一出便于演出的1小时15分钟(旧时称作5刻钟)的折子戏,这种固定格局延续至今,内行也一直简称“问闹打出” 。

  谭鑫培对于该剧的个人创作,后人只能见诸文字记载,遗憾的是没有留下任何音像资料,甚至连一张剧照或定妆照都没有。可在谭鑫培之后,余叔岩却对该剧特别钟情,不仅拍摄过几张该剧的定妆照,还录制过剧中最动听的一段【二黄原板】“我本是一穷儒太烈性” ,风靡至今,给京剧资料宝库提供了无价的财富。或许是照片的好看程度超过了唱片的好听程度,所以对于没有赶上余叔岩的京剧爱好者来说,往往不免产生一种想法,就是余叔岩的唱念做打四项基本功,做功排在第一位,而唱功还居其后。不管后人如何揣度前辈的造诣,总之对于该剧的喜闻乐见,梨园内外并无二致。

  也正因为观众的喜爱,该剧不论谁演,总能受到欢迎,然而近些年来出现的频率却并不高。严格地说,这十年以内,在北京的京剧舞台上大概出现过四五次。以笔者的观剧经历而言,只看过上海京剧院的余派须生王珮瑜与北京京剧院的奚派须生张建峰各演一版。两版虽在唱腔方面各有特色,而身段表演方面却大体不出二位共同的老师——马派须生朱秉谦所传授的路数。至于谭派本门的演法,自从上世纪80年代谭元寿演完该剧不复重演以后,时至今日几乎没有谭派须生愿意以此试刀。笔者以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谭派的演法较之其他流派的演法难度更高,如果演员做不到谭派所要求的那些点点滴滴,那就等于白演,甚至会引来非议。

  具体到该剧的难度系数,这里不妨简单提及一下。一处是范仲禹在着急找寻妻子孩儿下落时,不小心被路上障碍物(京剧舞台都是空灵的,动作都是虚拟的)阻绊,此处需要翻一个吊毛(相当于体育运动中的前空翻) 。笔者也曾听过几份京剧前辈大家的实况录音,每到此处,必有一声炸窝式的满堂彩,这一掌声正是为这一惊险动作而鼓的。既有珠玉在前,后来者再演,怎会没有压力?再有,剧中为了表现范仲禹的疯疯癫癫,有“踢鞋”的桥段,即抬脚猛力向上踢掉鞋子并用头顶接住鞋子来表现其人精神失常。这种近乎杂技的绝活,放到京剧里,固然是增加艺术含金量,但对学演该剧的人来说,又是难于上青天的必经蜀道。此外,在后面范仲禹从箱子里窜出来时,演员必须在一瞬间像僵尸一样横陈在箱子的两边沿上,内行称之为“铁板桥” ,铁板桥的功夫也只有在这出戏里用到。掌握这一不可思议的动作就可以演,否则就不能胜任。京剧艺术之所以贵为国粹,大概也正因为这一点。

  让人们欣喜的是,此次演出,王平作为谭门得意高足,尽心尽力、直工直令地完成了演出任务。实际上,这也是他首次演出该剧,之前他曾也演过不少谭派名剧,如拿手的靠把戏《定军山》 《战太平》 ,还有文中带武的《打渔杀家》 ,以至纯粹的文戏《打鼓骂曹》 ,等等。这回又以高龄之躯应付高难之作,委实折服全场,齐赞宝刀不老。而笔者却并不感到意外,因为笔者见过他的获奖新戏《华子良》 ,那里面就有许许多多装疯的繁重身段来表现革命英雄人物在敌营卧底的种种挣扎。以华子良的戏份去比范仲禹的戏份,客观地说,难分轩轾,王平有过那样的“折腾” ,再来折腾一把谭派老戏,实至名归也是理所当然。

  另外,此次演出为了使初次欣赏该剧的年轻人更容易理解剧情,主创人员刻意在全剧之首增加了一场“游山” ,明确而具体地交代了范仲禹携妻带子进京赶考,中途迷路,妻离子散的情节,然后再演传统的精华板块。至于这一场戏是否多余,笔者无权置喙,只能说有待于观众的评判,但认为此举作为一种不破坏艺术本体的尝试,亦无不可,只要观众不会因其絮絮叨叨而产生厌烦情绪,就是成功的。笔者想说的一点是,老戏的原样并不是没有开头铺垫,也不是逻辑残缺,而是随着时代的变迁,一般人已经不知道谭鑫培演出时第一场的风貌了。今天所谓的“问樵” ,让观众看到的是范仲禹向樵夫打听妻儿下落,而在旧本里,樵夫不是真正的伐薪农民,而是本方土地(也叫土地神) ,他在幽冥详知范仲禹的一切,故而变作樵夫故意给范仲禹指路。俱往矣,笔者希望业界对待这些民族艺术上的历史问题,勤加思索,这样在挖掘传统时会取得更健康、更丰硕的成果。

  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