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应自律,表演要“走心”
栏目:观察
作者:本报记者 怡梦  来源:中国艺术报

    针对本报刊发文章《奇怪,演员不爱参加剧评会》,中国剧协副主席罗怀臻进一步回应——

评论应自律,表演要“走心”

  针对本报3月17日刊发文章《奇怪,演员不爱参加剧评会》中关注的“戏曲评论只谈文本不谈演技,年轻演员只学习程式不创造人物,灯光舞美大制作遮蔽了演员表演”等现象,中国剧协副主席罗怀臻进一步作出回应表示,评论家应提高自身素养,为作出有益于创作者和表演者的评论做好充分准备;现代戏曲艺术演员、导演、舞台的关系已经发生变化,应正确看待演员的创造、导演的贡献。

  别把戏曲鉴赏看得太简单了

  罗怀臻认为评论分两种,“从前,戏迷会对演员的重复性创造进行鉴赏;现在原创性的作品多了,评论家对演员声腔技艺的评论越来越少,对作品整体的评论越来越多,这是一种新鉴赏。 ”

  对于新鉴赏,评论家的准备不足。罗怀臻介绍,从前的欣赏者懂传统艺术,国学根基深厚,很多人自己都能写戏。学问家同时也是文学家,比如田汉创作了《白蛇传》 《谢瑶环》等,吴晗创作了《海瑞罢官》 。他们不但有很高的鉴赏能力,而且做了充分准备,才参与评论。“现在一些所谓的评论家根本是外行,有些人是评论影视剧的,也参加戏剧座谈会,话剧、歌剧、舞剧和戏曲的各个剧种他仿佛什么都懂,忽略每个剧种的不同,以不变应万变,怎么能进入鉴赏层面? ”

  罗怀臻表示,有些评论家只懂京剧,就用京剧的标准衡量所有剧种,经常闹笑话。比如让滩簧剧种加强程式化表演,不能走话剧加唱的道路,殊不知滩簧剧种的特色就是话剧加唱。“文明戏进入上海,催生了三个剧种,一是话剧,因为它不唱歌、不唱曲、不跳舞,光说话;一是滑稽戏,也是用话剧的表演方法,需要的时候唱歌、唱戏,越剧、黄梅戏、京剧什么都来,叫什锦戏;还有话剧加地方戏曲,在上海成为沪剧,在宁波成为甬剧,还包括杭剧、苏剧、锡剧,它们统称为滩簧剧种,共同特征就是话剧加唱,评论家却说它们不能走话剧加唱的道路,多么可笑。 ”

  “评论家的当务之急是提高素养、做好准备,对地方戏曲要怀有敬畏之心,了解各个剧种的来历、特征,才能进入对各个剧种的品味,别把鉴赏看得太简单了。 ”罗怀臻说,同一个剧种,风格都不一样,比如北京、天津、沈阳的评剧风格就是不一样的,北京评剧是话剧加唱,天津评剧更接近于程式化表演,沈阳评剧有点像二人转。“现在很多评论家的通货就是谈谈文学、讲讲舞台,一张嘴,走遍天下都不怕,处处留笑话。什么戏都是一种评论,永远在说,这个戏演员不错,剧本有问题;这个戏演员不错,导演有问题;这个戏演员不错,舞美有问题,演员怎么就不错了?好在哪儿?不会说。 ”

  “个个都是剧作家,自以为会写剧本,往往一个研讨会结束了,一个新剧本诞生了,演员坐在那里往往是很寂寞的,评论家只会笼统夸奖声腔委婉、表演细腻,能鞭辟入里的没有多少。 ”以程派京剧表演艺术家张火丁为例,她和程派的前辈区别在哪儿?和同时代的其他程派演员区别在哪儿?和别的流派的演员区别在哪儿?罗怀臻表示,这样探究过后,才能品评出一个演员的表演艺术特色,才能启发这个时代的剧作家,为演员写出让他们游刃有余、充分施展的剧本,这才是评论要做的事情。

  在罗怀臻的视野中,有的评论家受尊敬是因为他们经常当评委,其实更专业的很多人,在大学里做精深的研究,他们没有评委身份,被邀请参加座谈会的机会就比较少。一些东奔西跑、赶场站台的人,准备往往并不充分,话语往往通用。“评论家要自律、自信、自强,作出真正能让创作者受到启迪、表演者感到知遇的评论,同时,作为桥梁影响受众、影响票房,这样的评论家才是我们期待的,有这样的评论家,戏曲创作表演才有可能真正得到提高。 ”罗怀臻说。

  现代戏曲演员驾驭着新的舞台

  今天戏曲表演艺术是不是不如前人,罗怀臻认为要从两方面看,一方面,程式、声腔等表演技巧没有新的发展突破,传统技艺在不同程度地延续。

  没有新的发展突破,主要是由于传统戏曲描摹的农耕时代的生产生活方式,逐渐淡出了现代人的视野。“现代人已经不再骑马,现代战争远离了冷兵器,像《拾玉镯》 《墙头马上》等作品中表现的农耕时代的情感表达方式,比如书信,比如少女见到陌生人害羞,要用袖子遮脸等,渐渐远离了现代生活。 ”罗怀臻说,生活激发人们按照传统的程式化表演规律,发展新程式的机会越来越少,但也不能说没有,比如传统程式中没有表现过拉洋车, 《骆驼祥子》里这个新的程式就出现了。所以不能简单地指责演员没有创造,只能说传统留给我们的创造空间已经很小,我们创造新程式的可能也变少了。

  另一方面,当代表演艺术家从事的是综合表演艺术,需要驾驭现代演艺空间,比如大剧院,甚至广场等,罗怀臻认为,仅仅靠传统技艺、声腔是驾驭不了的,演员在新的环境中演出,表现新的情感、文学形象、审美内涵,这促使他们创造,掌握新的技巧。

  “新的演艺空间需要将人物设置在某种情境中,需要表现演员和环境、情境、空间的关系,有些是超越技巧的、看不见的表现力,新的舞台、不同的表演空间要求演员有特别的驾驭能力,还包括对影视空间的驾驭能力。 ”罗怀臻说,像评剧演员曾昭娟、川剧演员沈铁梅,她们的传统表演方式,包括声腔、技艺丝毫不输给前人,甚至已经超越了前人,同时,她们还驾驭着新的舞台,这是一种新的表演能力。老一辈演员面对大剧院等表演空间,可能会感到别扭、拘谨,后来者吸收了现代演艺方法,追求“走心” ,他们要体验人物、体验情感,体验人物和对手的关系、和环境的关系、和空间氛围的关系,观众对演员也有这样的要求,这是传统程式化表演不能涵盖的。

  不要以为话剧导演只会大制作

  以前戏曲有没有导演,现代戏曲需不需要导演?罗怀臻介绍说,以前戏曲没有导演这个说法,但不代表戏曲不需要导演。“导演、编剧、表演艺术家,这些称谓以前都没有,但是自打有戏曲,就有导演,因为总得有一个人把大家捏起来。 ”以前叫说戏的,通常就是剧团领班、师父、领衔主演。罗怀臻表示,生旦净末丑,说到末,可能很多人不是很熟悉,末俗称二路老生、里子老生,不以唱为主,以做工为主,实际上末往往就是剧团的说戏人、串戏人,也就是戏的导演。末作为独立行当,隐含的功能是一出戏、一个剧团的创演者、组织者、协调者,元杂剧有“副末开场” ,副末担当的就是报幕、申明大义的职责,有时候也演过场戏,这都起到了导演的作用。所以导演是存在的,身份是隐性的。

  是西方的现代演艺观念帮助梅兰芳去粗取精、提炼升华。周信芳生活化、人性化的表演是话剧所赐。荀慧生后期也走向真实心理体验。袁雪芬是看了好莱坞演员葛丽泰·嘉宝的表演,受她的启发,设计了祥林嫂的表演。越剧的成熟来自两个“奶妈”的哺育,一是昆曲,一是话剧,上海越剧院当时的创作人员几乎都来自话剧界,他们建立了上海越剧院的表演风格和舞台样貌,影响了全国的地方戏,戏曲中融入了很多话剧演员的生活化体验。张火丁不仅程式继承得好、声腔把握得好,而且她的表演点点滴滴都走心,每一个声腔、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心灵过滤的,所以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纵观这些成功案例,罗怀臻表示,戏曲表演艺术在发展、丰富的过程中,要对话剧艺术、话剧导演怀有感恩之心。在话剧表演中,表演的魅力有时不在于说话,像话剧演员于是之,走两步,站在那,和对手的关系、和环境的关系就表现出来了,他把胳膊肘支在柜台上,看起来没演什么,可是换个人支在那儿,就不是那种感觉。在情境中,特殊身份、处境、心情、形体,这都是表现手段。

  “不要以为话剧导演只会实景、大制作,高段位的话剧导演能让戏曲更加空灵简约,给戏曲演员带来心理体验和人性化、生活化的表现方式,同时又没有失去程式化的表现技巧。戏曲艺术的自信就在于,它有能力吸纳外来手段,所有外来手段都是为它服务的。 ”罗怀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