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寿台创作社看朝鲜主旋律创作
栏目:艺术眼
作者:张瑞田  来源:中国艺术报

  2007年的年初,春寒料峭,我第一次来到朝鲜万寿台创作社,认识了金成民——朝鲜美术家同盟的委员长、著名画家、万寿台创作社的副社长。从中国朋友的口中知道我是每天临帖的人,金成民就笑容可掬地邀请我写一幅字。我提起了笔,静心凝气,煞有介事,朝鲜的画家们就围拢过来,出于礼貌地看着我,目光异样。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30年前的中国,想起自己与几位贫穷的同学是如何追逐在外国人的身后,如同看花果山下来的猴子一样,看着那几位金发碧眼的洋人。少顷,我拟《好大王碑》笔意,写下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条幅。落款完毕,我对这几个字的内容作了粗浅的解释,对我所书的《好大王碑》的书体作了简单的说明。郑昌谟知道《好大王碑》 ,他点着头,竖起了大拇指。金成民看着我写的字,一言未发。郑昌谟问我:“ 《好大王碑》还在吧? ”我说:“在,保存得很好。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之后的饭局上,金成民向我敬酒,并说:“你写的字我明白,我们会自强不息的。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并与金成民紧紧握手。

  金成民是朝鲜的著名画家,有“朝鲜徐悲鸿”之称。我看过金成民许多作品,刻画细腻,笔触娴熟,不管是历史题材,还是现实题材,均以自己的感受,塑造出人物独特的气质。认识金成民,就知道他的画在朝鲜非同寻常,那幅妇孺皆知的“太阳画”金日成,几乎悬于朝鲜的每个角落,如同天安门城楼中央的毛泽东像一样,具有某种不可挑战的象征意义。

  据说,金成民还画了一张画,已经是国宝级的画了,秘藏深宫,不易得见。这幅画的主角是金日成,主题是朝鲜与世界人民缅怀金日成。1994年7月8日,金日成在平壤逝世。无疑,这是世界重要的新闻和事件,更是朝鲜人黑色的一天。领袖之死,自然会催动艺术家们的创作热情。这幅画分几部分,其中一部分描绘了金日成死后,朝鲜人民经历着巨大的痛苦。金正日站在画面中央,他的四周站满了朝鲜军人、知识分子、儿童、工人、农民。他们带着黑纱,端着遗像。金正日表情凝重,大义凛然,戴一副眼镜,目视前方。此时,阴霾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如注。群众举着标语,抬着花圈,抗着旗帜,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在蓝色、黑色为主色调的画面上,人们的目光向金正日集中,似乎是请求领袖的救赎,期盼救星的降临。金正日搂着弱小的儿童,目光坚定,表情严肃,对金日成以后的朝鲜似乎胸有成竹了。

  这是朝鲜画,有着恰到好处的透视关系,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凄凉、哀婉的情绪,坚定不屈的革命信念。还有一部分描绘了金日成出殡的场面。画面中央是金日成的遗像,这幅遗像就是有名的“太阳画” ,此时,竖在一辆大轿车的顶端。车队从金日成工作、生活的地方万景台驶出,画面纵深处依稀可见那几栋巍峨的建筑。道路两侧是悲痛欲绝的群众。有的人站立着,哭瞎了双眼,有的人跪倒了,以泪洗面,有的人手指苍穹,呼唤领袖,有的人捶胸顿足,不知所措。令人心动的是几位少年儿童,他们跟在灵车的后面,一脸胆怯,满面愁容,追逐着远行的汽车。

  我偶尔也从平壤买回几张画带回北京,有的送朋友,有的换了当代画家的画作。不过,有一张油画一直藏于箧内,不愿示人。我不是小气的人,只是对这幅画情有独钟,一直存放在家里欣赏。这幅画是谁的作品,又画了些什么呢?作者并不出名,是普通画家的作品,宽约132厘米,高83厘米,人物画,颇主旋律。

  朝鲜的油画时常让我大吃一惊,超写实的能力,刻画人物的精细,绝对是世界一流。朝鲜本科的油画教育需要7年修完,据说,这样的教学体系全面照搬苏联。我没有考察过苏联的美术教育体制,对于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不好评价。但是,我确确实实欣赏了数百幅朝鲜的油画,朝鲜油画家探析历史的兴趣,大场面的协调,对领袖人物的痴迷,甚至对世界的独特认识,震撼了我,更吸引了我。

  这幅画的名字叫《博弈》 ,切合画面,也直奔主题。画面近景是朝鲜的少女围棋手与美国成年围棋手对弈。一旁是围观者,这些被惊呆的围观者,大多是西方人。看来这场对弈的地点是在朝鲜以外。17个人物,姿态不同,表情各异。我被对弈的两个人所吸引,被那个稚气未消的少女眼中的成人眼神所震惊。她的右侧立着一面朝鲜国旗,高光下的少女一如成年人镇定自如,直视对手。一定是下了一手妙棋,对手惊慌失措了,托腮深思。美国棋手显然是对手的长辈,穿一件蓝色的西装,卷曲的头发泛着金色的光芒,脸色暗淡,不知路在何方。裁判认真记录,围观者有的惊诧,张大了的嘴,久久不能合闭。有的闭目沉思,有可能在心里回味着某一手妙棋。还有新闻记者,他们抢拍对弈的场面,那种激动的情绪,仿佛是在抓拍突发事件。

  这幅画体现了朝鲜画家的油画创作能力,更展现了当代朝鲜人的精神状态和思维特点,不管是从绘画技法,还是从画作的主题,都会引人深思。比如,艺术作品在表现民族自豪感时,惯常的手法是抹黑对手,甚至是不顾及生活的真实,来创作“高、大、全”式的“艺术的真实” 。遥想当年,我们的一些电影作品,也把反面人物写成白痴、傻瓜。

  好在电影、文学、绘画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区别。绘画可以抛开主题一类的问题,从技法的角度进行欣赏。这一位画家政治立场的激进或落后,不会从根本上否定他的创作能力,就好比为宗教服务的那些类型绘画作品,依旧具有重要的价值。收藏《博弈》 ,收藏的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人类精神历程中的一种状态。我不能无视这种状态,我必须面对这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