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的身体书写”与乔杨式现代舞表演
栏目:品味
作者:杨祎程  来源:中国艺术报

《乔杨55》剧照 香港城市当代舞团提供
张志伟 摄

  饱含“跳舞”历程的身体印记,融通“他者”魅力的跨域合作。“一种不只现代舞的乔杨表演”,是笔者观乔杨系列舞蹈表演的总体印象。香港城市当代舞团驻团艺术家乔杨,是新中国第一代中美合作培养的现代舞者之一,曾经为中国第一次拿下巴黎国际现代舞大赛金奖,让世界看到了中国人在国际舞台上的“现代舞”身影。至2023年,她已年届六十岁,表演并未停歇。《乔杨55》是2019年由中国台湾籍编舞家周书毅为她量身定做,在香港城市当代舞团大力制作与推广下完成的独舞表演作品。后受限于全球新冠疫情影响,该作品应邀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和杭州东坡剧场两地巡演的计划,延迟至今年7月达成。此一表演的“六十岁的身体书写”状态与一种带着延续的乔杨式现代舞表演,引发笔者的共鸣。

  《乔杨55》的经验“美感”与规划“源流”,始终围绕于作品的意图、内容、方法以及弦外之音和本体初心,延宕不断。笔者借此勾勒出一种“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关系和舞蹈观点。

  “六十岁的身体书写”:意图、内容与方法

  身体书写,是舞者传递舞蹈美的重要途径。近乎六十岁,仍然活跃在舞台上的舞蹈艺术家屈指可数。对于乔杨而言,对舞蹈与生活自我,并不是一种中国舞者的表演神话。身体于她更多的只是容纳和协助她表达了她的舞蹈观点与生活态度,从而身心合一,达成她的意义。因为她坚信身体对于每一个舞动的灵魂的公平性。她也认为舞蹈身体的不断操练,是塑造表演型身体的重要途径之一。她非常肯定,尽管这种认同具有时代的差异性,却可能反映不同时代、不同立场,相同路径的多元性身体观。简言之,看似简单的躺下、呼吸、伸展、收缩,对于不同身体经历的舞者而言,由于生活与艺术、时间与空间以及主观能动性的差异,总能反映出“跟随、包围、站立”等多种行为的不同意图。

  那么,我们再看《乔杨55》的创作和表演中的内容,无论是开场的来自舞台由内向外,予以观众共鸣的似乎就在诠释她有关“身体公平性”的立场。还是自然的身体诠释她关于被孕育于母胎到“出生”的再现。又或者是影像与肢体交叉、互动,又偶尔独立的多重展现有关“乔杨成长地方、物件、人物、情感”表演。纵然,一时间会造成不同观者对于肢体肉身、物件符号、情感色彩有不同的关注度。但是,那些具象的“额是陕西人,我是香港人……”的话语;那些穿着皮衣皮裤表演“扭秧歌”的舞步与“中国古典舞”神韵的反差。还有,“其实我不喜欢笑”有关舞蹈表演中“表情”的内容焦点,在笔者看来不仅造就了《乔杨55》舞作的现实性意境,而且还体现了“乔杨”对影响舞蹈身体定义的核心观点。

  笔者认为,《乔杨55》是抽象的,舞蹈的意图、内容与方法却十分清晰明了。抽象,是舞蹈表演的重要美感元素之一。这里产生的抽象,在于作为观众的我们并不是“乔杨”。然而,鉴于她的身体书写了独一无二舞蹈魅力。在舞蹈的观赏中,我们对于“身体的公平性”产生共鸣。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没有因为这种共鸣,就改变了“我们”当中的每一个身体独特和自我。更重要的是,身体的公平性与个体的独特性,让观众的身体面对“乔杨身体”的舞蹈观察,具有开放性想象的事实。这其实,正是启示我们“现代舞”观赏中的“疏离”及其公平。你永远不会变成我,我在演自己,你可以感同身受的是演出的人。这是一个永远在循环的有魅力的开放性选择。然而,她那身体书写的有关意图、内容与方法独特的鲜明之处。更有趣的是这种鲜明的阶段性观感,却是在那种抽象的循环感觉中,似乎经由创作和表演的过程被归纳了三个可以体会的身体觉察。

  首先,元素阶段,他们以“物件、人形、情感、地方”或直白陈述、或影像呈现、或以声音表意的单独存在,显得较为碎片化。常常只能让观者捕捉到,部分“字词”感触。比如说:乔杨表演前的暖身行动、行动中的材料、屏幕中“为中国现代舞发展奋斗”的字样、童年的照片、陕西的合影、表演中的秧歌步、言语中的介绍和观点陈述,等等。其次,是由于表演中有连贯、停顿,甚至特定的长度、速度往往处于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间,鉴于感触的“字词”在这一阶段,被不可复制的即时表演所影响。则会形成一种与作品创作链接在一起的“段落”体验。比如:一个扭秧歌的人“身份”被模糊的段落;“抽泣”的身体随“风”而动的段落;乘车体验表现上车和下车的现实的过去和想象的未来段落。最后,由于舞蹈中的“字词”“段落”,比较一般言语逻辑的结构,具有灵活突变的特征。重要的是,她从暖身(舞者表演前的预备工作)到正式开始,经历中间表演至最后谢幕。所有的情感存在,随着元素和段落的组合,保持清晰和运用模糊,最终达到的就是清晰的《乔杨55》充满抽象的生命之美,显现了一套属于“它和她”的意图、内容与方法的“身体书写”。简言之,作品与乔杨的身体书写,在传达一种现代舞大众、平和的“公平”之美。

  乔杨式现代舞:本体初心与弦外之音

  现代舞的构成,虽然是在一种自由理念中延异,继而不断被创造。但是客观与主体性的关系,缺乏辩证,且一直存在一种对比欣赏现象,从而被模糊两者互为主体的重要意义。即剧场中的“现代舞”,在被欣赏和接受的过程中,常常被与其它舞蹈相提并论。这其中当然包含,舞蹈风格类型、作品意图、内容、方法等多方面的复杂原因,造成了无法体会、理解和接受。但总体上仍然可以归于两点发现其根本问题:一则是无法用“身体书写”的思维看表演。二是无法接受的舞蹈表演的表演不是动作,而是动作体现本体初心,以及动作蕴含弦外之音。

  之所以这么说,我们可以看到《乔杨55》演后谈阶段,观众也率先提问表示:“希望乔杨用更多的陈述帮助观者获得更多感同身受。”乔杨则非常清晰地给予了介绍、陈述、分析及感慨。首先是介绍,她介绍的是她的舞蹈片段和片段内容背后关联她的生命经验,即事实;然后是陈述,陈述的是舞段中的动作,一种设定好的动作,动作关联的意义。意义和她介绍的生命经验的感觉有关。接着再分析,分析的是观众怎么看,她怎么想之间的差异。重点是她怎么想,她和编导想法的异同。最后感慨,感慨的是言之不足,舞之蹈之的心情,感慨的是舞之蹈之不足,仍然需要继续的意志。

  有意思的是,她并没有细致的针对于特定的动作进行的陈述,笔者也试图在访谈中了解更多动作细节方面她的思考。她更关心的是“身体的持久性”,即:用怎么样的方式尽可能地传情达意,前提是不破坏她可能可以更长远的“表演型身体”。言至于此,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乔杨的确是在跳“现代舞”。而“乔杨式现代舞”是一种持续表演的初心,是一种关系自己与现代舞之间的弦外之音。当然,《乔杨55》并非说明的是乔杨式现代舞的特定性和唯一性。事实上,至60岁的乔杨,从母体出发非常精确的“乔杨存在”在舞蹈中显现了。也许,沿着这样的了解和分析,我们也可以大胆猜想,未来中国现代舞的多种走向和多元理解。现代舞的世界,遵循的是与生命经验链接的“真实”,突出的是以独立的艺术家为主体的自性的表演,但不拘泥与此。就如乔杨说:“我也非常享受和大家一起跳舞的时光。因为,我从来不独自存在!我如此,我舞蹈亦如此。”

  我们常常忽略生活中那些舞蹈性,以及舞蹈在任何先锋的时代的现代性。《乔杨55》让我们看到乔杨,乔杨则用她“跳舞”身体的印记,在不断感受和思考与其它的可能。她特别说道:“舞蹈从来不能独善其身!”她还解释到,虽然她一直在做简单的自己,但是并不影响她接受任何需要经历复杂,而获得新的舞蹈的样貌。乔杨作为一个生长于陕西的新中国第一代中国现代舞者,从神话传说、民族故事,再到城市观念,她诠释了太多不同形式和内容的艺术作品。她认为,她很幸运很满足。时代给予她的舞蹈身体经验是多样的可能。所以她要在身体力行时,用“现代舞”的名义,伴着时代的发展将“跳舞”进行到底。另外,乔杨还透露了些许《乔杨60》大戏计划。“乔杨式现代舞”还在,“六十岁的身体书写”之“意图、内容和方法”将与他者再做对话。共鸣跨域合作的新的书写方式,发掘乔杨式现代舞的更多可能,为中国现代舞的发展,继续初心。

  (作者系南京艺术学院在站博士后、南京体育学院舞蹈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