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的日本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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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晨晨  来源:中国艺术报

  汉字文化的传播,不因海洋的阻隔而停步;中国书法,跨越海峡向东而行。其对日本书道最为重要的影响有四个时期:一、奈良、平安时代,留学生、留学僧“请来”的王羲之及唐代书风;二、镰仓、室町时代,伴随佛教禅宗兴盛而传入日本的宋元书风;三、江户初期,长崎贸易和黄檗宗僧侣东渡带来的刻帖与明代书风;四、明治时代,杨守敬引起的六朝碑学“旋风”。

  汉字经由朝鲜半岛传入日本。据《古事记》所载,公元404年百济王派王仁携《论语》《千字文》入日本。由此,作为汉字和儒家思想的表达方式,书法文化的触角开始向日本蔓延。飞鸟时代,日本遣隋使、遣唐使来到中国,逐渐不再经由朝鲜中转,而是直接学习中国文化,随之也将六朝写经、初唐书风带到了日本。大化二年(646年),孝德天皇借鉴唐朝的政治、经济制度,颁布《改新之诏》。天智天皇时(668年—671年),设置培养官员的教育机构“大学寮”,选书道杰出者任“书博士”,教授书法。

  奈良、平安时代,留学生、留学僧“请来”的王羲之及唐代书风

  唐朝国力强盛。时值日本奈良、平安时代,派遣大量留学生、留学僧入唐,学习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遣唐使将王羲之和欧阳询、颜真卿等唐代书法家的作品带到日本。“平安三笔”中的空海和橘逸势都曾在中国学习书法。据传,空海曾向著《授笔要说》的唐代书法理论家韩方明学习笔法,归国时携带了大量佛典、诗文集和书法作品,其代表作《风信帖》融合了王羲之与颜真卿笔意。

  空海和与他同时期的学问僧最澄有《请来目录》,是登记他们从唐朝带到日本的各种佛经佛具的目录。“请来”一词,最能说明这一时期中日文化传播的特征。天皇对“请来”的书法尤为喜爱和珍视,时常效仿兰亭雅集而举办“曲水宴”。圣武天皇甚至将《王羲之书法二十卷》作为定情信物,赠予挚爱光明皇后。光明皇后精于书道,被誉为“千古灵腕”,有临王羲之小楷《乐毅论》传世。嵯峨天皇热爱中国文化,存世作品《光定戒牒》,用笔似羲之,结字如率更。日本的假名文字也在这一时期逐渐从汉字草书中孕育出来。

  小野道风、藤原佐理、藤原行成并称“平安三迹”。时人评“道风得羲之之骨”“佐理得羲之之皮”“行成得羲之之肉”,可见平安后期日本和样书法对魏晋书风的取法,也可见日本与中国一样,具有对王羲之的书圣“信仰”,把是否得羲之笔意视为书法的品评标准。

  镰仓、室町时代,伴随佛教禅宗兴盛而传入日本的宋元书风

  宋元时期,日本佛教禅宗蔚为大观。禅宗东传带来了中日书法传播的第二次浪潮,禅宗僧人成为书法文化的传播者。赴日僧侣将宋元书风带到日本;来到中国的荣西、道元等日本和尚学习了当时流行的苏轼、黄庭坚、米芾、赵孟頫的风格。

  日本有句谚语:“东坡,山谷,味噌,酱油。”将东坡、山谷比作日常饮食必不可少的味噌、酱油,可见苏黄的诗文书法在日本文人心中的地位。与中国书法史将所有的手书文字遗迹统称为“墨迹”不同,日本书道史的“墨迹”一词特指镰仓、室町时代的禅宗书迹。其时,书法与日本茶道的关系也十分紧密,不仅在于书写的内容与风格,更在于黑白之间所蕴含的精神意味。端坐于茶室,手握天目烧,观壁上墨迹,悟“禅茶一味”。

  江户初期,长崎贸易和黄檗宗僧侣东渡带来的刻帖与明代书风

  明清时期刻帖盛行。江户时代,长崎是日本距离中国最近的开放港口,船舶载来了商业的繁荣,也载来了大量的刻帖。刻帖中包含许多王羲之的作品,这也成为王羲之书作被日本人广泛知晓的一个契机。时至今日,日本仍将王羲之视为“日本书法的孕育者”,每隔几年便会举办与王羲之书法相关的主题展览。2023年1月31日至4月23日,东京国立博物馆举办“王羲之和兰亭序”展览,展出了舶载而来的不同版本的羲之法帖。

  清顺治十一年(1654年),黄檗宗高僧隐元与木庵、即非等二十余位僧俗从厦门渡海赴日本长崎。黄檗宗的僧侣精于佛法,又具有极高的文化素养,诗文书画俱佳。在京都宇治醍醐山麓建3万余平方米的“黄檗山万福寺”,黄檗宗由此成为日本主流的佛教派别之一。隐元、木庵、即非的书法具有明代气格,流畅潇洒,磅礴雄浑;独立和尚将篆刻传入日本,晚年著《斯文大本》一书,论述其书学观点。

  明治时代,杨守敬引起的碑学“旋风”

  明治时代,日本书坛偶然刮起了一场“杨守敬旋风”。1880年,会试落地的学者杨守敬受邀作为清驻日公使的随行人员前往日本,因行程紧迫无暇返乡而携带了在北京的全部行李,其中竟包含了一万多件碑帖拓本。乾嘉时期便开始流行的碑学思想,此时已在中国深入人心。但对于日本书坛来说,这些六朝时期的碑刻拓本却是崭新的材料与观念。杨守敬旅日四年,日本书家岩谷一六、日下部鸣鹤、松田雪柯等人常拜访杨守敬,借观金石碑拓,交流书学观点,使得日本书坛对碑学思想产生了极大的关注。而后,又有中林梧竹、水野疏梅等日本书家到中国学习书法。杨守敬应水野疏梅之请著《学书迩言》,水野携至日本,译成日文刊行。《学书迩言》被日本文人奉为书道圭臬,碑学书法也逐渐在日本传播开来。

  碑学思想一方面从实践上丰富了书法的取法范本,以笔师刀之中为毛笔书写增加了金石气;另一方面让一些民间的、非传统经典的书写进入了书法范畴,扩展了人们的艺术视野。杨守敬为日本书道带来的,不仅是不同于以往的二王法帖与假名书风,更启发了人们敢于突破的艺术理念。现代日本书道大泽雅休、青山杉雨、小林斗盦、梅舒适等取法金文;上田桑鸠、宇野雪村、井上有一虽然解构了汉字的字形,其线条又何尝不是充满碑的意味呢?来自中国的老学究杨守敬成为“日本现代书道之父”,既是意外,也是必然。

  可以说,中国书法是日本书法的母体,中国书法每一次重要的传播都成为日本书风转变的动力源泉。这个过程不啻为汉字的书体传播,更是中日两国间政治、经济、哲学、宗教、文学等各个领域的往来。当前,中日两国间书法文化的官方与民间交流展览、学术讨论更加便利,中国的书法学习者,亦可取法日本的“和样”书道,观照西川宁、中田勇次郎、杉村邦彦、河内利治的史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