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时代绣“嫁衣裳”
——记母女绣娘府向红、府涵璐
栏目:特写
作者:龚平  来源:中国艺术报

母女绣娘府向红、府涵璐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天,光福镇窑上村的绣娘府向红抱着3岁的女儿去舅舅家喝表弟的喜酒。鞭炮声响了又响,新娘家送亲的队伍已到村口了,她的舅妈、本该早早在大门口迎接新儿媳的婆婆,却才姗姗出现。原来,舅妈回房换上了自己当年的嫁衣裳——一袭珍藏多年的绣花大红百褶裙。这位新婆婆当年的嫁衣裳,直到独子大喜之日才再次穿上。那一刻,府向红忽然明白了:绣娘,不只是“为她人绣嫁衣裳”,更是传递爱和祝福。

  母亲的坚守传承与不离不弃

  府向红,1967年生于苏州吴县光福镇窑上村一个苏绣世家。当年的光福,“家家能刺绣,户户有绣娘”,她便是在穿针引线间长大的。从记事起,她身边的媪婆、姆妈和村邻的婶婶、阿姨们几乎每天都在与刺绣打交道。刚会走路,她就在母亲的绷架边玩耍;个子刚比绷架高不了多少,就拿针学绣。银针和彩线翩翩起舞的画面,是她无法抹去的童年记忆。刚满15岁,府向红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巧手”了:她总能在自己的小围兜、小布鞋上缀上一个小巧可爱的图案,有时是一朵小花,有时是一只小蝴蝶。她开始独自在家承接绣活,从最初绣戏衣,到绣欧洲人的蕾丝餐布、韩国人的韩服,再到绣日本和服束带。难度越来越大,技艺也越来越精细。

  那时正是改革开放初期,20岁的府向红突然觉得职业的选择变得多了起来。面对更多的“诱惑”,身边有很多同伴都放下了针线,有的去了外地,有的做起了生意。府向红动摇了吗?她说那时自己还很懵懂,觉得在小小绷架上穿针引线是一种享受,但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踌躇中,她离开山间湖畔的窑上村,进了当时光福镇上有着500多工人的县办纺机厂。纺机厂虽然只是年轻府向红人生旅程的一个小小“驿站”,但有三件事却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第一件事,是进厂时她有机会去厂总机上做电话接线员,但她父亲执意要她“去学点技术”,结果她进金工车间做了车螺纹、镗孔心的车工。第二件事,是她的车工当得也不赖,一直是班组里的超产能手。第三件事,是她对刺绣还总是那么心心念念。宿舍里一直放着一只绷架,还挤出周末假日学习绣小猫双面绣。于是,她白天在车间的车床上当车螺纹的超产能手,晚上又在宿舍里的绷架上“侍弄”起一只只“小猫”。

  结婚生女,府向红离开摸了两年多的车床。“我慢慢意识到自己还是喜欢刺绣的,一幅作品诞生的过程总是让我非常陶醉。”她又真正回归了绷架。直到那天她抱着3岁的女儿在表弟婚礼上看到那一幕,更是暗自为自己定下了人生目标:“苏绣,是每个苏州女子一生都难以割舍的情结。我要一直绣下去,让我的女儿和更多的新娘穿上我绣的嫁衣裳。”于是,府向红在26岁那年组建了自己的绣娘团队,承接大量来自日韩、欧美的订单。既为当地妇女提供就业岗位,还将订单发往苏北各地。这之后的20年间,府向红见证了苏绣行业的兴盛衰微、起起伏伏,餐布、服饰、腰带,那些苏绣本源的“生活绣”市场日渐式微,以致有过一阵子人们认为“苏绣,就是双面绣;苏绣,就是艺术绣” 。面临过许多次的痛苦抉择,府向红还是始终对做苏绣不离不弃,特别是对做“生活绣”不离不弃。

  女儿的“渐行渐远”又“历久弥坚”

  就在府向红对苏绣不离不弃的坚守中,女儿府涵璐也在不知不觉间出落成母亲心中那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2013年,府向红给踏上婚礼殿堂的女儿穿上了自己用一年半时间亲手绣制的“凤穿牡丹”嫁衣裳。与母亲一样,府涵璐也是在绷架边长大的,甚至母亲给她的胎教就是苏绣。每当她回忆童年,脑海里总能浮现出这样的画面:窗边的绷架上,太媪婆、媪婆、姆妈,她们头也不抬地在穿针引线。尤记暑假里,她们无暇来管顾她,就给她一个小绷架做“玩伴”。她便在蝉鸣声里看着院子里的葡萄架,在绷架上画一串串的葡萄,然后学着她们的样子在那里游针走线。那时的母亲常因忙于刺绣而忽略了小涵璐,让小涵璐一度觉得自己被刺绣抢走了母爱。因此,别人问她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她甚至说过“做什么都行,就是不做刺绣!”

  在这个苏州姑娘的成长道路上,有一个与苏绣“渐行渐远”而后又“历久弥坚”的故事。府涵璐长大了,从初中入读寄宿学校起就很少在家。学业日益繁重,离家也越来越远。因为求学,苏绣似乎淡出了府涵璐的生活,这“儿时的玩伴”与她渐行渐远。

  就在府涵璐穿上母亲亲手绣制的“凤穿牡丹”嫁衣裳的那一刻,她仿佛觉得母亲也把手中的针线交到了自己的手上。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府涵璐又真正找回了“儿时的玩伴”。也就是结婚那年,她在苏州百年职业学院做了一名大学老师。一次,她要给留学生上一堂中国文化课。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这一堂课该讲些什么呢?她想:当然是讲自己最熟悉的了!于是,她重新拾起了自己的“儿时玩伴”家传技艺,认真准备了一堂英文的苏绣文化课。课程从苏绣讲起,把苏州历史文化融入其中,既传递了传统文化又颇具体验感,还设计成一堂生动有趣的DIY workshop。一开始,她还很担心男生们会不感兴趣,也担心语言表达不精准让学生难以理解。没想到,课堂上学生们都非常投入,连课间休息都没人起身活动。

  这一堂苏绣课,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府涵璐想:给留学生们上苏绣文化课,不是为了让他们掌握多少刺绣技法,而是希望苏绣是一扇窗户,可以帮助他们推开这扇窗户了解中国的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不久,她在学院里成立了非遗教研机构——苏绣传习所,开发了成体系的中英双语课程,吸引各国留学生在这里学习苏绣,了解中国文化。她在苏绣教学的路上一发而不可收,陆续给十几个国家的上千名学生开设了苏绣课。

  传统绷架上的创新“生活绣”

  府向红坚守的是“做生活”的苏绣,而府涵璐的回归则带来了“做品牌”的理念。母女俩一拍即合,品牌目标便被定位在演绎“穿在身上的故事” 。于是,她们就从“为她人绣嫁衣裳”这件非常幸福的事情起步。这些年,母女俩给无数对新人打造了一件又一件独一无二的苏绣嫁衣裳,而跃然衣上的是新人与他们家人们的家风故事、家族精神、亲情爱情和对生活的美好期盼。

  “穿在身上的故事”不仅只“讲”嫁衣婚服,还有百姓人家的四季华服、人生吉服,更有大雅之堂的红毯礼服。2014年,为出席APEC北京会议的领导人夫人绣制“新中装”旗袍。2015年,与国际知名设计师劳伦斯·许合作《敦煌》系列华服,惊艳了巴黎春夏时装周。当劳伦斯·许第一眼见到府向红刚绣制好的一件“敦煌飞仙”华服时,几乎惊呼道:“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刺绣!”2016年,苏州市向红绣府工艺品有限公司成立,府向红、府涵璐母女俩由此创立了高端苏绣生活绣品牌“向红绣府”。“向红绣府”的刺绣华服作品又多次登上巴黎时装周、北京国际时装周等世界性时尚舞台,并多次远赴法国、俄罗斯及国内各大城市进行苏绣文化传播和交流。母女俩三次受“中法文化论坛”之邀,赴法国里昂、尼斯等多个城市展示交流。特别是2019年,府涵璐还组织团队策划了一场名为“当大运河遇上塞纳河”的苏作工艺展,在苏州和法国尼斯两地展出。

  母女俩的“向红绣府”品牌之路越走越宽,她们也越来越认识到:要做有文化传承的品牌,也要做有文化创新的品牌。如果说母女俩走品牌之路是“一拍即合”,那么她们做创新之举更是“一唱一和”。“向红绣府”的本色,是“生活绣”,也可以说是“绣生活”。她们的“生活绣”创新,有一种母女间特有的默契与融合:以母亲府向红的绣艺与底蕴,能够“把生活绣到极致”。府涵璐说:“向红绣府”有明确的受众定位,以知识型高端定制为主,辐射当下年轻人群体。我了解他们的所喜所好,也敏感于当下的“国潮”“网红”,哪怕一种款式、一组图案,我对时尚性都很上心。府向红说,创新“生活绣”,有针法的创新使用,还有面料的创新选择。针法是配合图案更新的,有时候创新针法使用是被逼出来的。面料则要根据季节更替,考虑色牢度与耐磨性,毕竟“生活绣”是时尚与实用相结合的。

  “向红绣府”坚持从“传承与创新”和“实用与美观”两个维度,对当代苏绣“生活绣”艺术进行了实用性和功能性的探索,在针法、绣法、设色、用料上注重创新,并注入文化内涵,提高文化附加值。母女俩坚持走在苏绣文创设计的最前沿,茶席、桌旗、手包、扇套、首饰、书签、手账等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成了她们创作的载体。

  要代代相传,做最美的绣娘

  府向红注重为苏绣行业培养后继人才,多年来她在带好自己团队的同时,还向全国各地免费招收了数十名苏绣学徒,将自己的刺绣技艺、经验与体会倾囊相授。这些学生来自五湖四海,甚至还有海外华人华侨。府向红创立了光福镇首个“妇女微家”示范基地,带领妇女同胞自立自强,用双手绣出美好生活。她还积极投身慈善事业,远赴贵州扶贫,并多次向慈善组织捐赠作品用于扶贫帮困。“一个人或许可以走得很快,但是,一群人才能走得更远。”府向红的身体力行,也带动了女儿府涵璐。2020年5月,府涵璐回到光福镇窑上村,回到她长大的那个叫“涧里”的自然小村,成立了苏州市吴中区遇涧乡土工艺专业合作社。社名中的“涧”字取自村名“涧里”,涧就是小溪,这条山间小溪是她儿时与小伙伴们常常玩耍的地方。这是苏州市吴中区第一家民间工艺类的专业合作社,现在已有社员21人。

  2020年9月,在吴中区“百匠赋能计划”开幕式上,以“一个人”“一家人”“一群人”为主线,演绎了一个个匠心故事。府向红、府涵璐母女带着第三代、府涵璐的一双子女一起本色出演了一个舞台剧。府涵璐的女儿逸淼看着外婆与妈妈说:“我长大了也会成为最美的绣娘!”府向红与府涵璐会心地笑了:要代代相传,做最美的绣娘,为时代绣“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