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箭镞即将抵达光明之时
——评阎志长诗《时间》
栏目:探索
作者:朱必松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一)时间是从我们学会记忆开始

  阎志长诗《时间》发表于2023年第6期《收获》“明亮的星”栏目。从《最后的诗篇》作为引诗直到第100节“少年拿起笔/在作业本上/写下了/第一首诗”,是一种诗学的倒叙事结构,有着无限的张力,氤氲着一种独特美学意象。

  诗人阎志的诗是关于时间、成长、事业、人生漫旅的。同时,他是作为一个思想的漫游者参与其中的,并获得了时间在物理学和社会学意义的同频共振。

  根据爱因斯坦的量子力学定义,宇宙间并不存在时间。时间或许只是空间与运动的维度。正如爱因斯坦自己所言:“像我们这样相信物理学的人,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区别只是一种顽固的幻觉。”然而,如果时间是一个维度,它看起来就不像是三维空间的维度,而是一个四维空间和多维空间的维度。而阎志的长诗《时间》着重标识的是一种传统文化在东西方文明互相渗透与激烈碰撞下的文化赋能,诗人试图在现代性中解决生命伦理与自然主义诗学,“脐带之血的赓续”“血脉的正宗”“时间悖论”,康德哲学的“二律背反”等等问题。康德利用宇宙的自由因果性来解释知性本身超经验的必然结果。阎志《时间》也蕴含着追问,但显示的是一种时间展示的结构。它所揭示的时间包括:过去、现在、未来三种时态。它不是平面的静止的,而是立体的运动的。这种尝试蕴含了特别的文化和象征意义。这正如弥尔顿所强调的,“时间的穿越是生命体验中本质性的、明显不可还原的特征”。简单来说,就是活着,活着的我们随着时间向前。

  博尔赫斯说,过去是构成时间的物质,因此时间很快就变成过去。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可能成为您的敌人。海浪的声音就是时间,从来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也就是说从未停歇,也永远不会消逝。海浪就等于时间,等于语言。我对于这个世界是透明的,就像一根透明的红萝卜一样透明。语言也应该是透明的,锃亮的,亮闪闪的。

  (二)时间是共情性体验

  阎志《时间》真正击中我的是第三章第22节:“没有菩提树的祈祷/是没有重量的/只有种一棵树/然后等待它长大/当你看到那棵茂盛的菩提树时/当那位僧人在树下坐了九年/当那棵菩提树飘下的第一片叶子/又长成一棵茂盛的菩提树时/那时你还不知道/为了此时有多么/漫长的等待。”这就是时间的法器,这就是生命轮回宏大的力量。

  对于被等待的人而言,等待确实没有意义。你一路走来,关于你过去的种种,与别人的时间无关。这就阐述了时间与生命的哲学关系,时间与事物的所谓生存学的“戏剧”“道具”“魔法”,是所有戏剧化意义的自身生存和自身解蔽。

  “我还要找寻我的父亲/父亲一直在小镇的山林中巡行/他一直是这片山林的主人/他是山林之子/他热爱这片山林/一如他热爱他的父母。他是山林之父/他热爱这片山林/一如他热爱他的孩子。”(《时间》之三十九)

  这短章跨越了时空,叙述了时间的伦理。时间的法则是有伦理的,这就是文化赓续,血脉相连,人伦和谐、家国情怀的大伦理,大的和谐和人间正道。

  阎志的长诗《时间》是一部思考之书,思想之诗。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了老子“天下有始”的宇宙论和自然观的假设,由此引出标识时间原点的“古始”概念,并以“道法自然”的命题,确立了“自然”作为历史法则和伦理法则之共同本体的地位,作为唯物辩证法的一个历史性的范畴。

  在“道法自然”命题中,“自然”兼指始然之道体与自足之道性;该命题本意谓“道”永守其古始就有的德性。以“古始”概念为理论基石的老子时间哲学,是以自然本体论和相对时间观作为其核心要素的,其自然本体论要求人们返始复初,以虚静之心体,守自然之常道;也守人伦之常道。其相对时间观要求人们挫锐解纷,以柔弱之心志,应古今之时变。

  “不!不!不!/父亲从未离开/父亲已是这片山林之神/无所不在/任何时间任何空间任何维度中/我都能感受到父亲的气息。”(《时间》之四十四)

  一个人只有在失去父亲的时候才能深刻地理解父亲,这是人类必须面对的疼痛。人类终身在这种疼痛之中沉沦,并乐此不疲。这就是脐带之血,秩序守望中人性最大的秘密和密码。

  “那是父亲告诉我/有些酒只能一个人去醉。”(《时间》)

  同样的道理,有些路也只能一个人去走,注定没有同行者,注定孤独,注定没有过往、现在和未来,那就是从知识中追求真理的道路,我的一生只臣服于真理。

  (三)做一个时间的漫游者

  我只是一个精神上的漫游者、漂泊者。阎志试图通过长诗《时间》来缔造以父亲为滥觞的家族精神记忆和一幅全息性家族的历史拼图,塑造了一个一生以森林为灵魂皈依的森林之子的质朴可爱可亲的父亲形象。删繁就简,越简洁越充满了灵性和力量。诗人从生命的源头,领略着“父亲生命的平凡而壮阔、父亲的淳朴、静默而博大。”《时间》只是借助于《时间》的外壳来抒写一个少年的精神成长史。时间的模样也只能是无影无踪。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与时间和解,与一切的人和事,与整个世界和解。

  “我从童年醒来/看到了苍老的我/在山林中那座古刹的檐下/等待风铃响起/风铃响起时/我从少年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初恋时的样子。”(《时间》之六十一)

  什么是时间?《时间》里的回答:“时间是熵/时间是奇点/时间是无/时间是轮回/时间是一次新的开始/时间是开始前遗忘的终点。”(《时间》之六十八)

  对于生命时间的不可逆,罗瑞利认为这是熵增现象的一种反映。就像我们无法通过减少一个系统的熵来使其回到过去的状态一样,我们也无法通过任何手段来使一个生物体回到其过去的状态。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生命时间的不可逆性可以被看作是熵增现象的一个特别例子。

  时间是有伦理的,时间也是有质量和重量的。一个父亲对另一个父亲的回忆,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的回忆,一个中年对另一个中年的回忆,一个老年对另一个老年的回忆。时间是有,时间也是无。时间是宿命论的,时间是悲剧形态的。时间也有幸福和喜剧的形态。在时间的长河中,一位叫阎志的诗人再也找不到另一位老诗人(父亲)的身影。

  “时间是父亲从未停止的叮咛/时间是一只飞鸟/从未停歇的飞翔/时间是绝望的语言/无从表白。”(《时间》之七十八)

  “我在虫洞之中/也在寻找那个宇宙/那个时空的边界吗/我也许寻找了一亿万年/终于看到了自以为是的边界/那是一片光芒四射的地方/我终于抵达/然后,我爬出来了/这是上一个宇宙上一个时间的终结?还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对于我。”(《时间》之八十四)

  时间有边界吗?也许,一个乡村少年出发的地方,一个想象到达的地方就是时间的边界。可能对时间最好的答案,就是:一位高僧也一直在冥想,他在嵩山西麓面壁九年,终于吟出“未生我前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其实,这也是诗人自己对这时间的回答,对这个世界的一个宣言。少年想象着风铃的样子,抬头看着变幻的白云,明天是一个适合重新表白的日子,明天也是一个适合重新出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