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技的故事与技巧要“双向奔赴”
——观第十一届全国杂技展演体会
栏目:观察
作者:文/徐秋  图/房世强  来源:中国艺术报

  日前,由文化和旅游部、山东人民政府主办的第十一届全国杂技展演在济南、济宁、德州举办,展演聚焦近年来创作并首演或进行了重大修改提升的原创作品,以大规模的汇集、代表性的选择,体现了杂技在创新发展、满足当代观众审美需求上的最新样态。其中杂技加戏剧的跨界融合——“讲故事”,即强调故事性,成为引人注目的现象级表现。

  杂技剧不用说,主打的便是故事的来龙去脉,如讲述中国民众奋勇抗战的《铁道英雄》、讲述古代“梁祝”爱情故事的《化·蝶》,讲述著名革命历史人物的《聂耳》,等等,时代氛围强烈,人物个性鲜明。与此同时,杂技节目也普遍强调故事性,比如脱胎于杂技剧《战上海》,以高难度技巧动作组成人物雕像、致敬革命英雄的《丰碑》,表现当代军人团结合作、顽强拼搏的《战友——双人技巧》,表现老上海男女邂逅生发恋情的《花样年华——伞技》,表现战争年代女子踏着亲人牺牲的足迹走上战场的《红》,还有同样以“梁祝”故事为蓝本的魔术微型剧《梁祝》,等等。一些使用了同样技巧的杂技节目讲述着不同的脍炙人口的故事,比如两个“空中吊杆”节目,《悟·空》讲的是《大话西游》中孙悟空和紫霞仙子的离别,《将别离》讲的是《大鱼海棠》中椿和湫的错过;两个“肩上芭蕾”节目,一个是《霸王别姬》中项羽与虞姬诀别,一个是《花木兰》中花木兰边塞征战。从时间顺序上看,杂技节目对故事性的注重是早在杂技剧之前的,上世纪90年代,便有抖轿子节目中加入一群少年通过望远镜探索星空、“看到”另一星球上奇异景象的铺排,第一部杂技剧《天鹅湖》也是在杂技节目《东方的天鹅——芭蕾对手顶》基础上延展开来的,杂技“讲故事”的过程方兴未艾。

杂技《丰碑》剧照

  当然杂技对故事性的强调是广义上的,根据体量、目标的不同、艺术表现手法的差异,故事有长有短,有详有略,有的清晰完整,有的就只是一个人物形象、一个事件场景,还有一些是作为作品的底色或者点缀存在的,故事只在开头、结尾出现,或虽然贯穿,但朦朦胧胧,似有还无。但无论怎样,我们都能看到现在的杂技同时注重两个方面,一是杂技的本体技巧,二是它所反映的某种社会生活或思想感情。

  杂技对故事性的强调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是杂技长足发展的结果,能力强了,当然会尝试多一些的表现内容。首先是杂技本体的发展,这些年来杂技本体技巧出现了一些爆发式的增长。试举“倒立技巧”为例,原本的倒立形态只是与站立相反,是反着的直棍姿态,演员以手为脚,练出腿脚般支撑身体的力量,与此同时反向的身体慢慢发展出向各个方向微小调整的平衡能力,使演员能凭空直立,不歪不倒。由于倒立姿态难以掌控,最初的身姿变化是不多的,但现代“倒立技巧”已不同,演员的身体可以千变万化,除了手臂还保持着支撑身体的“倒立本质”外,整个身体姿态早已非“倒立”可以囊括:双腿可以处于身体下面,可以处于身体侧面,也可以处于身体的上面, 360度,可停留于任何一度,带动整个身体千姿百态,在《单手倒立》《倒立技巧》等倒立类节目里,演员可以在6-8分钟的时长里从头至尾表演而动作绝不重样。技巧的新增为故事所需的动作语汇提供了本体基础。

  二是辅助手段的大发展。主要是舞台设施和技能技术的发展,使得舞台美术、背景大屏、灯光、音乐、服饰化妆可以多方发力、统一行动。曾看到过几个新建舞台设施的测试,音乐声中,各种大小的升降设施此起彼落,灯光轮换着显示出不同的色彩、强弱,色块的分散与集中,配合着大屏的景色变换,带来情绪的变化,或欢乐、悲切,或华美、凄清,让人真切感到不用演员,只凭这些物的变化就可以表现出历历在目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舞台空间表达条件的改善为故事讲述提供了强大的助力。

  最后便是讲故事的本能与需求了,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把虚构故事的能力作为人与动物区别的特性之一,人是爱听故事也爱讲故事的族类,故事的虚构性、理想性带领人类不断超越以往,奔向不可限量的未来。杂技人也同样有虚构故事的天性,喜欢在人与人的交流——杂技表演中谈论世事、抒发人生感悟。传统杂技也是强调故事性的,但限于条件,大多是用语言“说”,属于“代言式”,所谓天桥的把式“又说又练”,现在各方面条件发展了,便增强了更多的角色扮演,有了“扮演式”。比起口“说”,“演”当然有声有色得多了,艺术性更强,可以为观众提供更好的服务。

  杂技对故事性的强调有自己的特点,打个比方,它不是像画家那样,站在一张白纸前,用笔在上面自由地描画,它如同工艺美术家一样,手里拿的是一个物件,比如石头,要根据石料的特点因势利导,黑石头不妨雕一位矿工,白石头更适合雕一位护士,如果黑石料上有一块白斑,工艺家们便会琢磨,如何顺势而为,雕一个“犀牛望月”那样的作品,使那块白成为月光的清辉。记得早年家中便有这样的一方砚台,大人常会指着那个白的月亮,对石料的奇和工匠的巧加以赞赏。总之工艺美术不是纯粹的从无到有的创造,而是要在物料的限制之内展开创造,不是改变自然,而是巧用自然。杂技也一样,因为杂技技巧的背后是科学,科学是不能改的,只能加以利用。本次展演中的许多故事讲述便体现了这一“巧夺天工”的特点和规律,技巧和故事一定要双向奔赴、才能相互成就。

魔术《梁祝》剧照

  首先是故事服务于技巧。要细察杂技技巧的自然形态,看它像什么,就像看一块山石,它是像美丽的“阿诗玛”,还是像一只站立的狮子,有“像”的基础,才会有“阿诗玛”的传说或者“狮子王”的故事。

  杂技《抖杠》中,道具是一条如平衡木般宽与长的木板,两头持在底座演员手里,尖子演员站在板上中间,三人一起颤动将木板压弯弹起,尖子借弹劲飞到空中翻出跟头再落回木板。《抖杠》是福建省杂技团的保留节目,上一次展演时,这个节目的故事是《竹林欢歌——抖杠》,对应点是木板使用时如毛竹般的韧性和弹力。这次展演中故事变为《乘帆逐浪——抖杠》,对应点是处于风浪中的船,风浪一次次把船员掀离甲板,但他们一次次稳稳地站回甲板。

  杂技《爬杆》中,道具是一根竖立的长杆,演员依杆攀上滑下,表现移动和停留,加上上举下挂的力量型表演和“单行道”上相互穿行的惊险性表演。上一次展演时,上海杂技团表演的《时光——爬杆》表现了走在“一条道”上的青年男女间爱的追逐和征服,两对爱侣一辣一柔个性鲜明。本次展演中的海安杂技团表演的《逐梦空天——男女集体爬杆》表现的是中国航天事业的发展,具体地说是宇航员们在太空舱里的工作场景,依杆而行的技巧表现了太空舱里狭小细长的活动空间,抓握式移动表现了人在失重状态下需拉住周边物品行走的特殊状态,多人拉拽挺举造型和上下穿行中一方松手悬空的避让表现了宇航员们相互支持、协同行动的全力以赴,增加的转杆表现了太空中特有的漂浮感,技巧与故事的对应点还是很多的。

  二是技巧与综合艺术手段向故事靠拢。仍举“阿诗玛”“狮子王”的例子,那块山石并不是每个角度都像故事里的主人公,导游总会指引游客去看最像的角度,同时景区会为石头配上合适的灯光色彩以及音乐音响,以加强引导。

  魔术《变扇——涟漪》中,其魔术技巧是“抢彩”,魔术逻辑需要彩品带得多、出得多,多到超过人之可能才会产生神奇感。其最初的样子——一个拿着扇子的美丽女人,让人联想起《雷雨》中的繁漪的形象,只是一个不断“出扇”的表演能讲出关于她的什么故事呢?“反复”可以表现她性格中的“执拗”。她是受过一些新式教育的女性,对爱情婚姻有向往,但是婚后环境是压抑的,丈夫不和她交流,她的心由希望到失望,由快乐到苦闷,出扇是她的“表达”,反复出扇,是她一再的请求。舞台上功能性的彩桌被改成一件立着的男人长衫,那是艺术化的丈夫的象征,她围绕着他走来走去,手中不断变出红艳的扇子、粉色的扇子、白色的扇子,她从轻声细语(一把红扇)到热情洋溢(众多红扇),从不满抱怨(一把白扇)到声嘶力竭(众多白扇),频次、幅度越来越大,但“长衫”都无动于衷、毫无反应,于是最后她闭嘴了,沉默了,空着两手离去。她也许不是那个有名有姓的繁漪,但有着所有“娜拉”式抗争的女人的影子。

  杂技并不是都要强调故事性,没有“巧”的不期而遇就不如不讲。这次展演中也有一些节目是没有突出故事性的,如杂技《集体花盘》《当青春遇上达瓦孜》《滚杯》、魔术《牌魂》等,也可观可看。杂技讲故事不是为了故事,而是为了杂技更好看。杂技日益强调故事性以来,有了更多的人关注、更多文艺评论家撰写评论,“杂技剧”成为高等学府文艺研究课题,便是这种正向效应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