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矿脉找寻自己的诗意世界
——《黑色的眷恋》品读
栏目:视线
作者:刘俊  来源:中国艺术报

  桑俊杰的诗我是经常读的。作为一名煤矿诗人,他的诗歌所表现出来的鲜明的时代特征、高雅的美学追求、纯正的煤矿特色、细腻的语词表达,生动地展现了煤矿工人隐忍的性情和坚毅的品行。无疑,桑俊杰的诗歌在煤矿文学的百花园中占有一席之地,他的诗恰似黑土地上一丛根系发达、摇曳多姿、芬芳馥郁的花朵,远远看去十分亮眼,有着很高的辨识度。 《黑色的眷恋》是桑俊杰近年来煤炭诗创作的一部精选合集,以诗的形式讲述中国矿工的故事,渗透着对现实生活的豁达和领悟,具有博大的人文精神和高尚的悲悯情怀。

  桑俊杰的煤炭诗,不管是激越的、豪放的,还是温情的、节制的,都浓缩着一个煤矿人对脚下这块黑土地的深深的眷恋。也许是由他的温情善感的性格决定,桑俊杰不属于那种大开大合的“爆发型”诗人,他的诗大多是经过岁月洗礼之后的娓娓道来,是回忆、思考后对积淀多年的个人生存经验的表达和对矿工族群精神的提炼,是“宁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记忆中我仿佛/变成了一块黑色的煤/变成了地平线下/一躯黑色的身骨/与祖辈父兄们/挥汗在黑色的巷道/黑暗中已分不清/黑色的面孔是谁/只记得这是一群/默默无闻却又勇于/赴汤蹈火的生命。《黑色的眷恋》中有他对煤矿过往生活的回忆,有他对矿工父兄的怀念,也有他对煤矿这块发烫的黑土地的挚爱。这些诗是矿山生活的真实写照,是煤矿变革的客观反映,从饱蘸深情的诗句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中国煤炭工业的发展脉络以及信息化、集约化大工业生产模式给矿工带来的思想观念上的深刻变化,感受到煤矿工人面对濒临枯竭的煤炭资源和已经关闭的矿井所表现出的留恋和不舍。难能可贵的是诗人没有回避问题,没有因为现实之不尽如人意而自怨自艾、自唱挽歌,他更多是在探究在社会发展进程中如何识别和定位矿工的身份,将矿工的生存际遇和生命意义提升到一个新的认知高度。

  上世纪50年代,刚满两岁的桑俊杰来到鹤岗煤矿,与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从此就与这座煤城有了难以割舍的缘分。认识矿工/始于外祖父/锡壶里的烈酒/那个年月/日子怎么难过/外祖父升井回来/都有一壶烈酒/热在外祖母的手中……这是桑俊杰幼年生活的日常,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煤矿的烙印就是这样一层层叠加起来,深入骨髓、铭刻心间,直到他长大后成为煤矿工人大军中的一员,沿着外祖父走过的路继续前行。什么样的地域孕育什么样的文化,什么样的生存环境生长什么样的诗歌,桑俊杰从小生活在东北鹤岗,他顺应着心灵的召唤,将写作视线投向了自己熟稔的黑土地,沿着矿脉和煤层的肌理向矿井的深处回溯。地域的独特性决定了他诗歌的质地——黑色。桑俊杰对黑色是这样理解的:这里的黑色直观是煤,但更是煤矿工人生命开拓创造的地层空间人生的写照。这种色彩已经成为煤矿人独殊的标志,如同军人的绿色,白衣天使的白色,都是一种行业的象征,值得文学的钟情与倾情的眷爱。桑俊杰是在煤矿熏陶下长大的矿工子弟,他的诗歌沉淀出乌金般的色素,这是必然。因之,他给自己的煤炭诗集定名为《黑色的眷恋》。眷恋黑色/不仅仅是燃烧之爱/还有沉默中的寒冷。他以一个矿工的眼光观察着身边的一人一事,描述着矿山的一草一木,把看到的、感受到的、记忆中的煤矿,通过诗句表现出来,从他的诗意世界里,我们嗅到了井巷里潮湿的气息,听到了割煤机滚筒旋转的背景音乐……

  诗歌创作,只有插上意象和韵律的双翅,才能飞得更高、更远。注重意象的选用,寻求和谐的韵律,正是桑俊杰煤炭诗的特点之一。井架、天轮、矿车、矿灯、煤层、巷道……这些独具煤矿象征意味的景物生化成情景交融、景象合一的诗句,自带一种亲近感,读来含意隽永,直达人心。最能代表桑俊杰意象美、韵律美的煤炭诗我首推《我指挥黑色的交响》。诗人“以思维的运转延伸语言的触角”,用浅显易懂的意象、生动贴切的比拟和抑扬顿挫的节奏感,营造出一种虚实相生且极具浪漫气息的诗歌情境,让读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收到如闻其声、如临其境的艺术效果。我指挥机组的钢琴/与液压支柱的黑管/我指挥输送带的电吉他/与圆号般的煤仓口/这是世界上最高昂的协奏/每个分层都是一曲宏大的乐章。机组、液压支架、运输皮带、煤仓、钢丝绳、天轮,是煤炭工业冰冷的铁器;钢琴、黑管、吉他、圆号,是演奏交响乐必备的乐器。铁器、乐器,非铜即铁,相近的材质,却有着不同的外形,发挥着不同的功效。诗人敏锐地发现了二者之间相互关联的诗性,将其完美地组合在一起,出其不意且寓意深刻,构筑出使人耳目一新的诗歌意蕴。历史借助钢绳的磁带/吸录着这时代的交响/灌入地平线上天轮的唱片/并以太阳与圆月为磁盘/让这交响日夜在宇宙回荡。在诗人大胆而浪漫的想象中,巍峨井架上飞旋的天轮如同留声机的唱片,起起落落将煤炭提升至地面的钢丝绳恰似永不停歇的磁带,命运的音符在矿区上空起伏跳跃,诉说着矿工最隐秘的内心世界。在阴冷的井下从事着最危险的职业,矿工恰恰又是不甘屈服最能与命运抗争的那一群人。生活中有苦难和不幸,也有欢乐和成功,诗人借助神奇的想象力将满脸煤灰、匍匐于地层深处的矿工送上绚丽的人生舞台,他们是祖国经济腾飞的生力军,是光和热的守护神,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指挥家”,他们舒展有力的臂膀,尽情演奏着自己的命运交响曲,这是何等的畅快淋漓,这是多么的恣意豪放。而诗歌本身所具有的鲜活的视觉形象、精妙的排列组合、明快的节奏韵律,更是平添了呼之欲出的画面感,赋予每行诗句以音乐的翅膀,读来朗朗上口、一咏三叹。

  (作者系中国煤矿作协副主席)